那根從衛生間門縫延伸進來的白線,在一地稀釋清淡的紅水裏浸泡的已經上了色。
從液體外的兩端正在以極慢的速度向外暈染,呈現淡淡的粉紅色,一如李芳屍體的脣。妖冶,充滿誘惑。
線的這端盡頭也是一個死結緊綁在浴缸末段的不鏽鋼長勁水籠頭上。
看的出李芳臨別前的惶恐和不安,既於絕望中希望着往生世界的平靜,又無法確定其準確性。
她害怕她和孫浩靈魂就此於逃亡中衝散,所以門窗緊閉密不透風。那根繩子,便是牽引他們彼此尋到對方的指引。
她想要和孫浩在自己新家裏永遠的簡單生活下去,可時間倉促,她把她力所能及的所有完善都放在了孫浩的臥室裏。
她覺得她可以一直端詳着他,甚至都不用眨眼。可他一定難以忍受漫無天日的孤獨和寂靜,所以他需要可以消磨“永恆”的玩具。
她也認爲時間久了,孫浩也許會懷念藍天白雲,所以她留下衛生間的小窗口,這是整個屋子最小的窗口,二人既出不去,又可以於此緬懷生的氣息。
她更害怕黑暗再次籠罩他們往生後的世界,所以讓這套房子裏能亮的燈全都亮起。這便是她心中可以驅散一切陰霾的太陽,是她從來都不敢直視和奢望的光明。
她早已承受不住人性的重量,所以她要拉着她的孩子逃離,哪怕對前方仍然保留些許疑問,她還是選擇義無反顧的走進去。
這於她是死,也於她是生。
於一個母親既是殘忍,也是仁慈。
於孫浩既是訣別,也是可以直到宇宙盡頭的陪伴。
於人身的脆弱之後便是於遊魂的剛強。
在李芳的新生世界觀裏,家,既是他們母子二人與時光平行的牢籠,更是他們堅固無比的城堡。
x閉上雙眼,眼前浮現的是李芳和孫浩在那間臥室裏一起玩鬧嬉戲的美好畫卷。只可惜,這副畫卷裏的孫浩只能用一個沒有眼睛的布偶來代替。
“祝你們玩的開心。”
x緩緩睜開雙眼,目光停留在了浴缸外側端放着的一根藍色塑料高凳上。
下層是一個被洗到灰白髮舊的牛仔布包,四四方方摺疊整齊,約莫有二十釐米高。
上層則是書本大小的四方紙盒物體,被密集纏裹上了黑色膠帶。
這個盒子上方又是一張同樣字體的紙條
“發現人您好!不知您認不認識我,我叫李芳,對面兒童臥室那具屍體是我孩子孫浩。
請您通知我母親將我和孫浩土葬在老家的荒地裏,入棺陪葬的只要這個牛仔布包裏的衣服。
這是我當初爲他買的,以前沒有機會給他,有機會又覺得廉價。
其實那些衣服是好的,至少我買它們時還對生活懷有憧憬。
但願,這些衣服裏的信念可以陪我們到新的世界吧!
還有這個黑盒子,請您務必儘快交給警方。
這裏面是十分重要的東西。
您的大恩大德無以爲報,願你福壽安康幸福永遠!”
x從兜裏拿出一雙醫用手套,嚴絲合縫的套在了手上。
正在她準備拿起那個黑盒打開來看時,被一大串急促的腳步聲打斷。
她以最快的速度脫下手套並放回兜裏,於此同時,門口響起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男聲。
“x醫生,請出來一下,我們的工作人員現在要進去勘探並保留現場。”
是那個負責過安康案件的警員小張。
“沒關係,你並不是故意的。”
屋內身着制服的警員們按部就班,熟練的進行着各自的分工。
法醫上前拍照存證,刑警和醫生們也陸續進入兒童臥室。
那個矮胖保安站在客廳和一名警員指手劃腳的說着什麼,警員神情肅穆,筆尖在手裏的紀錄本上飛速來回。
“x醫生,我能和你聊聊麼?”
“當然。”
“那我們去外面吧。”
電梯旁的窗戶前,身着制服的小張,上衣最下端的兩顆釦子都沒扣好,看的出他是在自己家裏突然接到的這個緊急通知,走時也十分匆忙,且他和他同事們一路趕來的心情十分緊張沉重。
他的頭髮還是那樣的髮型,只是地中海周邊的發叢看起來有些油膩。身子看上去也比上一次消瘦許多。
特別是臉,小了一圈。整臉也是油膩反光,黑眼圈頗重,嘴角和鼻翼處零星散佈着幾顆內分泌失調的油痘。
亮質皮鞋上密佈着一層厚厚的灰,厚到不仔細看還以爲是啞光磨砂面料。
疲憊的小張在全身上下四處的衣兜裏四處摸索着什麼,越是尋找臉色就越是煩躁。
“張警官,來,我這裏有。”
x隨即從兜裏拿出一盒香菸,抽了一根雙手遞了過去。
“謝……謝謝……”
小張神色有些尷尬的不自然,在x緊接着掉燃的打火機火焰裏,用雙手擋在火苗前深深的吸上了一口。x看見他左手的無名指尾端,有着一個深深的圓印。
“呼……”
隨着一大口煙霧騰飛進窗外的黑霧裏,小張帶着強烈的滿足感和慚愧感對x表示感謝
“謝謝你了,x醫生。不好意思,還麻煩你給我拿煙。
我記得我兜裏有煙來着,我那會在家都一直感覺煙在我路腿兜裏,怎麼這會就怎麼也找不到了。
實在不好意思,對了。你還是叫我小張吧,張警官聽着難受。”
“因爲煙在你家裏那套衣服的褲兜裏,而你這是工裝,所以找不到,小張。”
“啊?”
小張聽完,虛着眼睛在原地思考良久,突然一拍腦門,又驚訝又尷尬
“哎呀!你說的對!你說我這腦袋一天天忙的暈頭轉向的,真怕哪天連路都要走錯,呵呵呵……”
x沒有回答,只微笑的看着小張。小張也停止了尬笑,突然長嘆一氣,惋惜認真的神態在他疲憊的臉上更顯莊嚴深沉。
“哎!我們趕到樓下剛好遇到正在報警的保安大哥,他見我們來就跟我們說明了情況,帶我們上來了。
那你們……是怎麼知道……”
“我不知道,是崇笙感覺到後告訴了我,所以才用最快的速度來求實。”
“你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
小張有些喫驚,他仔細凝視着x的臉,等待着揣摩分析她即將到來的面部表情。
小張的驚訝聲中,x更顯鎮定冷靜。她擺給他的仍然是那張冰冷微笑的人皮面具。
x的面部表情並未給他提供足夠的信息,他再次深吸一口手中香菸,眉眼裏隱約閃爍過一道銳利的冷光,這是他興趣被點燃的信號,也是他震懾力的展示。
只可惜他遠遠低估了x的承受能力。
“x醫生,和我們撒謊並不是個明智的行爲,我想你肯定十分明白。
你不知道的話爲什麼在你的家居服的外套裏會備有一雙醫用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