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國師叫從諳，是個撿來的孤兒，被上一任國師一眼相中，早早地便進到了觀神臺。
從繼任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的死期，這實在是件太恐怖的事了，她這短暫的生命再也沒有了別的可能，只剩下被消耗殆盡的結局。
從諳忐忑不安地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可能是最後的掙扎，也可能是給自己找點安慰，總之她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在十七歲生日的時候，向上天祈願了。
或許是上天憐憫，一位正在遊蕩的神尊無意聽了一耳朵。
他出於好奇，現身了。
而後金風玉露驚鴻一瞬，高高在上的神尊和垂死掙扎的凡人，無可抑制地陷進了錯誤的人世情愛裏。
國師講到這裏，停下來喝口茶水，像是在回味什麼美好回憶似的，眉眼溫和下來。
後來呢，上古神問。
後來？
後來在她十八歲生辰的前夜，那個神尊說他可以滿足她一個願望，作爲生辰禮，問她有沒有想好願望是什麼。
想要活下來？執若看她。
國師搖搖頭。
“她沒有許願，”國師道，“可能她覺得一旦許下了願望，兩人的關係便變了味道，這大概是她剩餘生命裏的一點毫無意義的堅持吧。”
“神尊沒說話，她也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等待着生命走到盡頭，”國師道，“可是，在她滿十八歲的剎那，變數發生了。”
她沒有消失，消失的是神尊，就像泡沫一樣，嘩地消散了。
神尊迴應了她最初的祈願，給了她自己的神格，爲她續了命，救她出了輪迴。
然後任她如何尋找，再找不到了。
國師擁有了神尊的神格，她可以不再當這個國家的祭品，她可以離開。
但是她沒有，她活到了二十八歲，在臨死前，把那位神尊的靈力封進了國師印，然後自己又跳進了輪迴。
上古神不甚理解地皺皺眉，卻並不發問。
這是個俗套的神尊愛上凡人的無聊故事，只在神族漫長的生命裏浮光掠影般留下一點不知是酸還是甜的味道，然後悄無聲息地泯滅在歲月裏。
而後漫長的輪迴，這位國師有時是貧苦流民，有時是富貴小姐，有時是山野農婦，但無一例外都活不過二十八歲。
“再後來”，國師道，“她又成爲了國師，碰到了國師印，拿回了靈力，找回了記憶。”
“她發現那個違背國師的職責就會被囚禁靈魂的詛咒，不過是個嚇唬人的幌子”，國師微微一笑道，“所有人都被騙了那麼久，包括她。”
國師繼續道，“這種傷天害理的術法，早就該招來神罰了，但是悅鳴卻安安穩穩地活了這麼多年，她一直在找原因，終於有一天，她發現了封印歷代國師冤魂的地方，每個國師死後，屍體都會被沉入湖底，魂魄被囚禁在那裏，這樣上天就不會知道。她是國師那一世的屍骨，自然也在其中，而她因爲命數被改過，魂魄並沒有被囚禁。”
然後呢？看着這些屍骨，看着這些冤魂，看着建立在這一切之上的光鮮亮麗的國家，執若想，要是我肯定瘋了。
接下來的故事，完全不用說了，執若和君寒進去的那個湖，就是國師們的埋骨之地，石碑是那位從諳國師砍斷的，而那位從諳，那位得到了神尊的神力，又再度成爲國師的從諳，就是面前的國師。
那位應了祈願，給出了自己的神格的神尊，就是剛剛落荒而逃的衍華了。
執若扶額嘆氣，她真是沒想到連衍華這種東西也能有段可以拿出來講講的癡心風流史。
故事講完了，茶也涼了，但外面的雷聲依舊沒停，近萬數的冤魂招來天雷，是要劈到這個國家命數耗盡的。
這是國師們遲來多年的復仇。
而此時國師，也就是從諳，看了眼門口，眼中不易察覺地露出點笑意，道：“他來了。”
從諳的神力來自於衍華，到底是比他們的感應更強烈些。
話音剛落，門就被人推開了，衍華推門進來，看見院子裏這三人敘事的架勢，大概明白自己那點陳年舊事被抖出來了。
一張桌子四條邊，四人伸不開腿腳地圍坐在一起顯得有點可笑，但現在誰也沒笑，從諳講完了她該講的，現在輪到衍華交代了。
而一直從從容容的國師，在看到衍華的時候終於稍稍晃了晃神，露出一點茫然的懷念來，大概對於她來說，她和衍華已經是太遙遠的記憶了，那記憶在國師印裏封裝着數萬年，直到這一世才被重啓，記憶是依舊保留着的，感情呢？是和記憶同時保留的嗎？當時向神明祈願活過十八歲的小小國師和迴應了祈願的神明，被時間沖刷了一番之後，還依舊鮮活着嗎？
衍華大概是有點尷尬，手裏不停地扇着扇子，從諳不說話，衍華也沉默着，上古神嘆口氣，只能先開口。
“衍華你以前是神尊？”
衍華點點頭。
執若內心是震驚的，這種東西也能當神尊？
“後來呢，你把神格當定情信物給了從諳，然後呢，怎麼就成了神君了。”
衍華扇子不停地晃，撈過茶壺來給自己倒杯茶，含含糊糊道：“這我怎麼說，太長了，說不清楚。”
執若微笑道：“那就慢慢說，我們都很閒。”
衍華不滿道：“上神這你就不對了，平時你可沒這麼八卦的。”
上古神搖搖頭：“我只是想知道爲什麼平時誰都打不過，天天要本上神保護他的廢物神君，以前爲什麼會是一個神尊。”
衍華看一眼從諳，裝模作樣地咳嗽道：“上神，這話可不能亂說，本神君什麼時候要你保護了，我可沒有。”
“沒有嗎？”國師忽然出聲道，她緩緩道，“我覺得這像是你會做出來的事。”
執若心道：國師你把衍華看得很清楚嘛。
衍華欲哭無淚，嘆口氣一口把手裏的茶喝了：“我說，我把神格給了從諳之後，因爲改了她的命數，來了幾道雷劈本神君，大概也就劈掉了小半條命吧”，然後說完這話，小心地覷一眼國師，見她沒什麼反應，繼續道，“然後，本神君天資聰穎，天賦異稟，天資卓越，修了大概五百年，就又修出了個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