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
執若聽到自己腳下傳來一個聲音,像是一枚石子投進了湖裏,帶着點輕微的難以形容的迴音,身旁的君寒默不作聲牽住她的手,低聲道
“來了。”
下一刻雨水的潮溼氣息撲面而來,場景重重一晃,再睜眼的時候,腳下已不再是無邊的荒漠,而是一片掛着雨滴的草地,頭頂上掠過一隻躲雨的杜鵑,拍着翅膀向遠處飛去,空氣中有初春溼潤微涼的感覺,一切都十分真實。
但執若清楚地感覺到這是幻境。
她試探地拿腳踩了踩草地,發現確實是草地柔軟的觸感,並不是石頭荒地或者骷髏堆什麼的。有些粗糙的幻境並不能完全地欺騙人的感官,比如你在一個妖怪的幻境裏吃了頓大餐,但嚼到嘴裏卻是一股土腥味,一個完美的幻境能完全地欺騙人的五感,甚至能影響人的記憶——說的大概就是他們面前的這個。
雖然兩人是順着混沌的氣息找到的這裏,但作爲最應該污濁的地方,這幻境卻連一絲濁氣都沒有,乾淨而溼潤,始終誠實地展現着主人想要留住的東西。
展現着最初產生執念的地方,
這執念所截取的是下界一個初春雨天的小山谷,不算大卻也一眼望不到邊,執若像是尋找什麼似的往遠處看,果然望見了一座躲在雨幕中的茅草的小屋,想來應該就是那面妖的相公誤打誤撞跑進去的那座。
幻境裏的雨越下越大,縱然他們有靈光護體順帶擋雨,地上的泥土卻已開始泥濘起來,執若和君寒無意在這幻境裏繞彎子,於是徑直往那間小屋走。
小屋有些舊了,但屋頂上蓋着新鋪的茅草並不擔心漏雨,門前有一片精心打理的花圃,路上有水坑的地方也被人細心地鋪上了石子,木板做的門虛掩着,周圍的一切雖然簡陋,卻都打理得乾乾淨淨。
走到門口的臺階上,執若同君寒對視一眼,都並沒有站在這裏等那女子執念來邀請他們的意思,於是上古神身先士卒,伸手輕輕一推,嘎吱一聲,門便開了。
執若本以爲屋內會有場惡戰等着,可能是渾身惡臭的厲鬼,也可能是會蜂擁而上的冤魂,她悄悄摸上天昭,結果屋內卻只有一片寂靜,一個紅衣女子背對着他們坐在爐旁燒茶,一頭長髮拖曳一地,一直蔓延到他們腳底下。
開門的動靜不可謂不小,兩人的腳步聲也沒有刻意放輕,但那女子卻依舊一動不動地坐在爐旁,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若不是爐上正在冒熱氣的茶壺,執若幾乎真以爲這屋內是靜止的。
上古神眯着眼看了一會兒那女子的背影,見她仍舊毫無理一理他們的意思,立刻當機立斷決定先下手爲強,她鬆開君寒的手,繞着地上撲散的頭髮走上前,在那女子身後極其討人喜歡地咧開一口小白牙,笑嘻嘻地對那背影道,“姑娘我們是進來躲雨的,你不想請我們喝杯茶嗎?”
其實這話的潛臺詞就是你的話我都替你說了,我們就是色迷心竅被吸引進來的,快給我看看你是怎麼把人吸成乾屍的吧。
但那女子依舊面朝着爐火一動不動。
執若失望地癟癟嘴。
執若被這響聲驚得往後一竄竄回君寒身邊,但還沒等她抱怨,茶壺便持續地沸騰起來,在熾熱的水聲中,那女子的背影終於好像被賦予了生命一般微微一動,以一種超越人類身體極限的詭異角度緩緩地扭過頭來,她看向門口的兩人,長髮下露出一張骷髏的臉,凹陷而空洞的眼眶中憑空流下兩縷發黑的血。
骷髏扯動一下嘴角,竟露出一個笑來。
她說“三哥,茶煮好了。”
隨着這句話出口,整個幻境再次重重一晃,又一重幻境從那骷髏腳底下展開,氣泡一樣從執若和君寒兩人身上覆蓋了過去。
執若再睜眼的時候,自己已不在小屋中,但好在君寒依舊站在身邊,她望向四周,發現這是剛進入幻境的地方。
雨再次漸漸地下起來,上次見到的那隻杜鵑再次從頭上飛過,但此番幻境中的雨滴卻直接穿過了兩人落到地面上。
雨幕中君寒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似的將視線投向遠處,眼神微微一動,露出一點了然。
“阿若,這是那女子的回憶。”
執若順着君寒的視線看過去,草地的盡頭緩緩地走過來一個人影,白衣玉冠,面容與重庭有七八分相似,頂着一雙金色的眼,是個龍族。
唔,是水君重明。
上古神好奇地盯着這個只在傳聞和八卦裏出現過的龍族,卻發現他並未意識到自己和君寒的存在,而是全無知覺地徑直走過了他們,走到了茅草小屋門前。
執若同君寒對視一眼,兩人跟上前去。
只見重明撣掉身上雨水,輕車熟路地推開小屋的門,屋內的裝飾同他們剛剛看到的一樣,而那女子果然也正在燒茶,連坐姿都沒有變。
唯一不同的只是頭髮不像他們看見的那樣長得過分,身上穿的也不是紅衣,而是一件尋常下界凡人的粗布白衣。
爐上的茶水還沒燒開,那女子感覺到有人來了,卻還是守着爐火沒回頭,重明也不說話,安靜地站在她身後,空氣靜默着,兩人卻都習以爲常。
半刻鐘後爐上茶壺中的水咕嘟咕嘟沸騰起來,那女子終於緩緩轉過身,回頭笑道“三哥,茶煮好了。”
但這次那女子卻不是一張骷髏臉,少女的面容姣好明豔,笑容也讓人心生溫暖,重明笑着坐到她旁邊,接過她遞過來的茶杯,兩人交談起來。
從他們的交談中,執若和君寒大概知道這就是重庭嘴裏說的,重明喜歡上的那個人類女子,這女子是個孤兒,獨自居住在這片山谷裏,靠織布和賣花維生,名叫尋菱,重明叫她“阿菱”。
說實話,對於這兩人的談話,上古神並沒有什麼興趣,無非就是問一問近日干了點什麼,吃了點什麼,碰見了什麼人,執若並不認爲這有什麼交流的必要,也沒辦法理解爲什麼這麼點屁事能聊將近兩個時辰。
上古神能看出來的,就只有最顯而易見的事——重明和這個人類女子相愛了。她抱着胳膊同君寒站在窗邊,眼神難得有點悲憫地在那一人一神身上滑過。
如果一開始便知道了結局,他們是否依舊會這麼癡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