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上神有劫 >一百八十八章 浮光掠影一點甜
    這是執若在三界正經過的第一個節日,她啃完少君親手做的那個驚世駭俗的梅子糖餡兒的月餅之後,一時被甜齁了,不得已接連灌了自己三四壺酒,才緩過來,可灌酒的時候喝的猛了,酒勁兒上來,興之所至又把少君府當成了自個兒的無月山,肆無忌憚地撒了好一會兒酒瘋,直到夜深,才稍稍安生下來,被少君抱進房裏去睡覺。

    約莫是今日精神過了頭,身體雖疲憊可神思卻不肯安眠,兩人剛睡下沒半個時辰,執若又無聲地睜開了眼,藉着窗戶外邊透進來的一點模糊朦朧的亮光,看起身邊的君寒。

    少君此時已經睡了,姿態端正眉目安靜,和喜歡睡得四仰八叉的上古神比起來,簡直是個從小就有教養的大家閨秀,若是不抱着執若,他怕是還要規規矩矩地把兩手在自己身前交握,擺出一副教科書一般可以供後世參考的規整睡姿來。

    上古神一聲不吭地安靜瞅着他,瞅了片刻後,心中不由得疑惑起這麼規矩的人怎麼就看上自己了,可下一刻就又理所當然地覺得是自己太迷人,世上沒人會不喜歡。

    自我誇讚之間,睏意浮上來一點,她迷迷糊糊想着,思緒就又落到了今日喫的那塊月餅上,回味着那陣子還沒散完的甜,突然稍稍理解了那些凡人爲什麼要樂此不疲地花心思在那麼一小塊餅上,又是填餡兒又是刻花兒的,麻煩不說還沒什麼大用。

    現在想來,其實倒不是在於那東西多好喫,過節求的不過是個念頭,盼的是個團聚罷了,變着花樣地隱晦地告訴你不是孤家寡人,有我記掛着你想念着你,節日想和你一起過月餅想和你一起喫。

    想到這裏,執若便又暗自咂摸出一點讓她悸動的甜來。

    她仰頭在君寒下巴上輕輕蹭一下,而後慢吞吞地往他懷裏挪,一時間覺得自己怎麼喜歡這個人都不爲過,這輩子,下輩子,這過於漫長的生命和心頭那一點珍而重之的紅硃砂都想獻寶似的捧給他。

    “我怕是再也逃不出去了,”半睡半醒之間,執若這麼想道。

    這念頭一出來,她倒沒什麼多餘的觸動,只恍然覺得心頭某處鬆了鬆,有什麼東西潮水一般涌上來將她淹沒,她便也順遂地闔上眼,睡了過去。

    可夢中卻並不安穩。

    光怪陸離的線條四下交錯,織成一張五光十色的大網,兜頭朝她一罩,罩出了點經年經月的往事。

    她先是夢見自己和君寒在下界遇見的那段時日,少年初相逢,金風玉露轉瞬心動,而後又夢到魔族燈會上人潮匆匆,浮光掠影四目相對,她察覺那人心意,又夢到封印混沌那天的三界,小上古神名揚天下舉世無雙,天色晴朗無霾霽月風光,還有一小截初來三界時帝君照拂她,嘴角溫和柔軟的笑,他把手擱在她頭頂,像是嘆息似的道,“是個小上古神啊。”

    幾處畫面,是她心中情愛與大義,都是彌足珍貴的回憶。

    之後畫面一轉,混沌的濁氣鋪天蓋地地壓過來,執若夢見自己受了傷,君寒一身是血地把她背上無月山,山階漫長無邊,身上時而尖銳時而鈍鈍地疼,可還沒等她想起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無邊的荒原出現,將何無聲無息地倒在地上,黑衣人面目陰森可怖,而她腦子裏則適時響起幾句讓自己膽戰心驚的話:

    “靈虛毀,三界成,那些遊蕩在世間,爲禍六族的濁氣,其實不是什麼禍害,而是這片土地的一部分。”

    “混沌吸收了上古一族的神力纔會分清濁,成三界。”

    “上神兄姊的羽化也是因此。”

    “靈虛不過三界墊腳石,上古一族不過是祭品而已。”

    黑衣人陰沉的面容緩緩浮現,夢境中他身形模糊,像是離她十分遙遠,可寒涼的聲音卻彷彿近在耳邊:

    “因爲你們不死,三界便無法成型啊。”

    這話像根惡毒的銀針,狠狠地戳在她魂魄上,執若心頭一疼,猛地喘了一口氣,倏然睜開眼。

    夜色安靜,屋內安神香緩緩浮動。

    人們往往記不住夢境,一醒便會開始忘記,可執若卻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夢——那是她的記憶,是她那些被君寒封印起來的記憶。

    其實自打下界小鎮上的簪花節開始,她一直都在緩慢地想起,可徹底解開封印需得應了君寒的那個願求,那個‘上古神爲我入紅塵’的願求,雖說執若早就表明了心意,可這封印十分刁鑽,非得完全符合那個入紅塵的願景,才肯把記憶全都放出來。

    好巧不巧,執若臨睡前的一句‘逃不開’,便正好應了這‘入紅塵’。

    於是封印消散,塵封的記憶潮水般涌來。

    明明是件好事,可執若卻手腳冰涼,在這溫暖的室內緩緩沁出一身冷汗。

    原來,三界混沌的真相,竟是這樣的嗎?偌大一個靈虛只是墊腳石,他們一族上下都是祭品,無法自主不能掙扎,因爲他們是天道的棋子。

    如果她不死,混沌便永遠無法消散嗎?那曾經奪取上古一族一十二條性命,從她手裏搶走四哥魂魄的混沌,她恨之入骨誓要除而後快的混沌,竟只有這一種辦法可以消除嗎?

    執若心中不由得緩緩升起一個念頭。

    那我,那本上神,必定萬死,捨去一身神力,豁上這條命,也要

    思及此處,執若卻猛地一怔,像是恍然了悟了什麼。

    是不是就因爲料到了她會如此偏執,君寒纔要封掉她的記憶,寧願從頭再來一遍,也不願她記起?他那麼一個清淨無求的人,沒日沒夜地修煉,費盡心思地積攢勢力,是不是想不牽扯她,想在她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解決混沌?免得她和混沌拼個你死我活?

    執若一時愣了。

    如果她沒有想起,他會怎麼做呢?權衡四方,就這麼永遠地把混沌壓制下去,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還是帶着他那一身結界裏修煉出來的寒涼魔氣和一腔孤勇的決心,去到混沌結界裏與那東西同歸於盡?

    執若不敢想。

    她看着眼前少君安寧的睡臉,只覺得肺腑都疼起來。

    明明是她的恩怨她的宿命,憑什麼落到他身上?就因爲數萬年前不小心一腳陷進去的人世情愛,就得揹負這麼大一團要命的責任嗎?他有何罪過,她又何德何能?

    紛亂的思潮中,執若只覺得心頭一抽一抽地疼,錯雜的情緒一股腦地涌上來,幾乎要將她窒息,她緩緩地近乎小心翼翼地倒抽一口氣,不想驚動君寒,只自己默不作聲地在他懷裏疼得蜷縮起來。

    過於安靜的黑暗裏,小上古神只覺得無邊寒冷不可逆轉地擠壓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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