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極厚,隔音效果極好,於是外面的人與景就好似一出又一出的啞劇,在熙熙攘攘的人間上演。
蘇星九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單手拄着下巴,目不轉睛地看街對面的一出啞劇。
長髮及肩的女孩子穿得青春陽光,在一輛鵝黃色的跑車附近與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說話,她的表情有不耐煩,也有失望,時不時瞥去的目光,似乎還帶着幽怨與委屈。
那高大魁梧的男人則始終面色如常,像觀音廟裏的塑像,沒有表情也看不出情緒。
女孩推了他一把,幽怨的目光中露出恨意,隨即賭氣似的,轉過身就往鵝黃色的跑車走,她打開門坐進去。跑車沒有當下就開走,停頓了約莫十秒鐘,才疾馳而去。
蘇星九認識那輛跑車,是唐牧邇的。
她也認識那青春陽光的女孩子,是莊皎月。
但此刻還留在原地的男人她就不認識了,他的腰背挺得筆直,走路頗有氣勢,不出意外,應當是莊軍長的警衛兵。
唐牧邇瞄上莊皎月不是一天兩天了,但蘇星九沒想到能在這地方撞上,莊家那小姑娘竟然還有這般情態,忍不住就生出點八卦之心來。可惜當下,她是來咖啡廳等唐牧深的。
她急着去美國探情況,不知多久會回來,很可能趕不上唐牧深的生日,因此今天就先約他見面。蘇星九不想上去唐氏大廈,她到底在那裏工作了些日子,舊同事見到她多少會有側目,不論是作爲唐牧深曾經可能的結婚對象還是如今她已然脫身做他的準嬸嬸,她都不願意在他的地盤上自由來去。
她曾嘗試過,與他是否能夠無隔閡地相處,無奈他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蘇星九等了約半小時,唐牧深一身黑色西服,腳步如風地來到。
他在她對面坐下來,英俊的冰山臉透出疲憊,打開了西服外套的扣子,似是着急,單刀直入地開口:“有什麼事?”
“我這兩天要去美國,趕不上你的生日了。”蘇星九從包裏拿出那木盒子,“這個東西你看看。”
唐牧深下意識地坐直身體,眸光一震,“你從哪裏得到的?”
“莊老太太手裏。”
他疑惑地皺起眉,“你和她?”
“我和莊家那小姑娘投緣,去喫過幾次飯也一起玩過,莊老太太大概看我閤眼緣,叫我跟沛沛去莊家喫過飯。”蘇星九簡單說,“這盒子裏裝的是你媽媽當年設計的翡翠項墜,前段時間我通過fi,我以前的隊友,知道這個項墜上了傭兵任務牆,就把這件事告訴了莊軍長。”
聽到是母親早年親手設計的項墜時,唐牧深的臉色有幾分黯然。
“莊老太太非說她跟這翡翠沒緣分,我就要過來了。算是借花獻佛,送你做個生日禮。”
他眸光深深地望她,發自真心地溫柔道:“謝謝。”隨即一聲輕咳,聲音又帶上平常的冷淡意味,“這盒子裏的信息你知道了?”
“嗯,在標籤上。”
唐牧深打開盒子,看到標籤,再度皺眉:“這個盒子沒有鎖?”
唐牧深贊同她的看法。
“古詩詞和易經,這些東西到底要表達什麼?”
“我和阿驍都沒什麼思路。”蘇星九順口說道,“先把東西蒐集起來,也許是要做什麼拼圖吧。我手裏可能還有一個盒子的線索,不方便先說出來,等我摸清楚,我來找你。”
唐牧深把木盒子移到一邊,“你去美國是爲了這件事?”
“嗯……一半一半,還有別的事。”她下意識地沒有多說,說完看到他目光中難掩的悲切,才心頭一痛——不知不覺中,她把這個陪伴少年時的“深哥哥”徹底當成了外人。
說話做事都留了一半。
唐牧深的聲音變得有些啞,他也沒有多問,“小叔會陪你去?”
一聲小叔又勾出往事。
他把她帶到和苑別墅的那些日子,稱呼池弈驍是連小叔的客氣都沒有的。
“嗯。”蘇星九淡淡應聲,努力平復心中翻起的酸澀感。她想到之前跟蹤他的車,就問:“你最近在做什麼事嗎?”
唐牧深知道她這樣問的緣故,原本是可以告訴的。可念頭在心裏一轉,他就一臉冷淡地說:“沒什麼事,你不用顧到我這邊。去美國,自己注意安全。”
彷彿是一種孩子氣的嘴硬。
心中升起飄渺的希望,期待着她瞪起眼睛質問,就像小時候,她瞪起眼睛非要他攤出那雙燙傷的手——爲了給她做紅燒肉喫,他偷偷學廚藝。
她那時捧着他的手就流眼淚,把晶瑩的淚珠滴在暗紅色的燙疤上,又美又惹人心疼。
而此時的蘇星九隻是微愣,彷彿真的問了一個唐突的問題,竟露出個苦笑,就再也無話。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青春年少這四個字也許是專門用來遺憾的。
他留下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後就以工作的理由先行離開。在唐氏大廈的四層,身形高大的男人透過落地窗看向仍舊坐在咖啡館裏的女人。
她的臉上會是落寞的表情嗎?
是否爲着少年情意的無果而哀切?
唐牧深覺得,落地窗上隱約映出的影綽人像,就如同一條可憐蟲。他再也沒有那份底氣與魄力,像當初把她養在和苑時那樣,親近她擁抱她。他連和池弈驍面對面打一架的心勁都不再有。
算是懦弱吧。
可強行與人爭又怎樣呢?蘇星九的眼睛和心都寫着另一個人的名字,他得不到她的愛了,如果強行要爭,他只能得到她的憐憫甚至是厭惡。
當蘇星九走出咖啡館,落地窗前的男人就轉了身。
他的表情就好像是看一片葉落,聽一陣風過,平淡得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
這樣,纔是唐牧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