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一家四口,住在隔壁,蘇星九大概知道,男人應該是公司老闆,平日應酬也多,常常在半夜回家,十有六七喝多酒。女人應該是家庭主婦,一人帶兩個孩子,親力親爲,沒有請保姆。
這在他們這種條件的家庭,不多見。
一家人從外面回來,女人在目光撞上蘇星九時神色不太自然,男人倒是大方與她打招呼,“你好,聽我老婆說你搬來有些日子了,還沒正面遇上過。今天正巧,新年好。”
“新年好,你們……一家人剛拜年回來?”
“嗯,趁着這段時間都沒開工,出去走親戚。你……一個人住嗎?”
“不算是。”蘇星九笑笑,不深談。
男人會意,轉而問道:“不知貴姓?”
“我姓蘇。”
“蘇小姐好。”男人伸出一隻手,“我姓薛,這是我老婆,她平時在家多,以後都是鄰居,有空過來玩。”
蘇星九輕輕一握就放開。
女人以略低的聲音說道:“家裏兩個孩子鬧騰,亂糟糟的,邀請蘇小姐來玩,你也不怕煩到她。”
“沒事,有空去拜訪。”她客套地笑笑,打算開門。
不料薛先生說:“擇日不如撞日,我看蘇小姐也回家了,接下來可還有安排?上我家坐坐吧,都是鄰里,熟悉熟悉。”
蘇星九微愣,心裏尷尬。
她幾乎沒遇到過這種情況,要是發生在fi住的老公寓樓,尚可理解。
在高檔小區裏,還有鄰里概念?時下難道不是同層樓住三年都未必認識的時代?
愣神的功夫,薛先生一家已經開門,他很熱情地繼續邀請:“蘇小姐進來坐坐吧。老婆,你去把櫃子裏的花茶拿出來,就上回李總特意從意大利買回來的玫瑰花茶,平時都沒機會泡。”
蘇星九騎虎難下,就進門。
兩個孩子一進門就撒野,女孩大,男孩小,客廳地上和沙發上以男孩的玩具居多,他坐到地上玩遙控賽車,女孩則蹦到沙發上,打開電視。
薛先生象徵性地笑罵兩個孩子幾句,他們依然我行我素,他也無所謂。一面毫無誠意地給蘇星九賠不是,說小孩子頑皮不懂禮貌;一面七拐八拐地跟她打聽她的情況。
聊了一會天,蘇星九就明白薛先生熱情的來源。
大約是從老婆的嘴裏聽說新搬來的住戶是個單身女人,在這種小區可以單人買下住房,要嘛女人自己很有錢,要嘛女人背後的男人很有錢,無論哪種,他都嗅出商機。
聊天的功夫,薛太太始終沒有坐下來,她先陪孩子,但兩個孩子都不太搭理她,她又在廚房、客廳和陽臺忙碌,低眉順目,很是賢惠。偶有幾次,薛先生支使她,她會立刻放下手頭的活。
她的眉宇間難掩麻木和蒼老。
蘇星九與薛先生滴水不漏地聊天,對方几次三番提問她的具體工作內容,她都囫圇吞棗地混過去,說自己隨便做點事,收入尚可維持生活。
薛先生打量她的目光就多了些內容:他將她列入第二種商機。
於是話題就很自然地談到“蘇小姐的男朋友”、“找對象的標準”上面。
蘇星九懶於應付,半小時,耐性基本耗空。
她正想找藉口走人,手機來電話,就如獲大赦。
“野哪去了?家裏沒人。”
“我在隔壁1703,薛先生家裏。剛回來的時候遇上,過來坐坐。”
電話安靜一瞬,男人聲音慵懶:“你還能幹得出這種事?”
蘇星九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不接茬,自顧自說道:“噢,那你到了按門鈴,我也正要回家裏去。”
掛上電話,薛先生笑容滿面,“蘇小姐的朋友嗎?”
“嗯,他馬上到,我們晚上要一起喫飯。”
“可惜了,還想留你在這裏喫頓便飯,既然蘇小姐另有安排,只能下次了。”薛先生的臉上露出真實的遺憾。
蘇星九道:“都是鄰居,以後有機會的。”心裏盤算下次得繞他們走。
說話間,門鈴就響了。
“來得真快。”
薛先生去開門,蘇星九跟過去。
池弈驍正斜靠在門口,身後是她公寓的門大開着,他身姿修長,一身休閒居家打扮,懾人的氣魄藏起來,眉眼間的恬淡使他有幾分神似大學教授類型的人物。
“這是……蘇小姐的朋友?”
“嗯。”
池弈驍挑眉看他,中年男人,頭頂微禿,肚子微凸,眼睛裏都是打量。懶得搭理,他接過蘇星九手裏的禮盒,有點重,就問:“買的什麼?”
“給爺爺的新年禮物。”她簡單說明,回過頭和薛先生告辭,“今天打擾了,謝謝二位。”薛太太也站到門邊,看着兩人。
“不打擾,有機會再聚。下回,蘇小姐和朋友一起來喫個便飯,我老婆手藝還不錯,過來嚐嚐家常菜,隨便聊聊,別嫌棄。”
蘇星九打着場面笑容,“好。”
池弈驍依然無視他,摟過蘇星九肩膀往回走,“晚飯想喫什麼?”
“你這問法是你要做飯?”
“想什麼美事呢?”
“美什麼?你會做飯嗎?看你這黑暗料理專家的氣質,好意思美。”
薛先生這家的門並沒有立刻關上,說話聲弱幾分傳入門縫。
“你用的哪款牙刷?把牙都磨尖了。”
“說不過我就該認輸,轉移陣地是可恥的。”
男人的笑聲低沉悅耳,“越來越撒野。”
他們的門關上了,聲音被隔絕。薛太太露出愣怔的臉色,幾秒的安靜,就被薛先生的厲聲打破:“杵在這等我做飯給你喫啊?我天天在外面累死累活的,你倒在家裏是個大小姐,要不要請上十個人來伺候你啊?”
薛太太一句話沒說,轉身去廚房。
冰冷的自來水沖刷菜葉,她不知怎麼腦海中浮出那男人習慣性地接過女人手中紙袋的模樣。多少年前,她的記憶中也有那麼樣一個人,接過她手裏提的一袋子膨化食品,還關切她東西重不重。
那場景太過遙遠,光是想上一想,心口都發澀,宛如不上潤滑油的齒輪吱嘎吱嘎轉,搖半天機器,都出不來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