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狼子野星 >第七十三章 割捨
    唐牧深驟然低吼,“你不要跟我提起他!”

    她吸了吸鼻子,繼續說道:“你害怕,你一直都揹着太多東西,小心翼翼走每一步,連告訴我當年的事情你都要準備好幾天,因爲你怕我的反應。可其實你沒必要這樣的,牧深,從頭到尾,你是受害者,你沒有錯。”

    “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沒有對不起我。”

    高大的男人在聽到這句話時再也忍不住,一滴淚奔出眼眶,他後退一步,靠着欄杆坐下來,曲起腿,單手支着頭,額前落髮擋住了他的眼睛。

    “你可以恨我,可以愛我,也可以爲了你的目的利用我,你是自由的。”她在他面前蹲下來,“你不能像他那樣放我走,任由我離開視線,你怕我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對嗎?”

    或許是父母空難的事情在他心中落下過於深刻的傷口。

    他害怕放開手,害怕再也等不回來的那種絕望,因而從不會肆意地去做一件事。

    唐牧深髮絲凌亂,猛然擡起頭,鐵臂箍住她肩膀,雙目赤紅髮狠道:“你會嗎?我放你走,你還會回來?”

    他喘着粗氣,“他會放你走,是因爲他有恃無恐!你愛他!”

    男人所有的害怕與糾結隨着這一句話被釋放,他終於說出來了。

    這個他始終不願意承認和麪對的事實。

    蘇星九一雙大眼睛一邊流淚一邊望他,使他再也壓不住心頭的情感,他幾近吼叫地說出心裏話:“蘇星九,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這些天你安安靜靜待在這裏,就是想要我幫你恢復記憶,好給你自己一個理由,回去他身邊。你記不得他,你的心還是在他身上。你別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

    她聽了卻一點也沒有被揭穿的心虛,反問道:“我不能這樣做嗎?”

    唐牧深幾乎想瞪死她,“你到底有沒有心?”

    “我有啊。”蘇星九忍着心口的痛,“但是我的心是我的,它不愛你,不行嗎?”

    唐牧深感到自己冰封的心被一根錐子扎進去,又一記錘子往死裏猛敲,頓時裂成幾百個血淋淋的碎塊。

    那些碎塊像被切割的水晶,每一面都映着她的臉,喜怒哀樂嗔,生動無比。

    “你害怕我不愛你,爲什麼?”她站起身,眸光冷硬,“你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連一個女人不愛你都接受不了嗎?爲什麼?你活着的意義,難道只有我嗎?”

    深冬的空氣中是冗長的平靜。

    唐牧深裂成幾百塊的心又拼了回去。

    他臉上不見淚痕,微紅的眼睛仿似只是被冷風吹過,他起身,只掃她一眼,“你少自以爲是。他教你的麼?這麼不要臉。”長腿邁過她。

    蘇星九側過頭,又是兩行熱淚落下,語氣卻很輕鬆:“是啊,他教我的東西多了,只是現在還記不太起來。”

    此時背對她,他冰封的表情又裂開,滿面不曾示人的痛苦展露無遺,聲音卻還如死水,“今天,我們說得夠清楚了。從現在開始,你對我所有的用處,只是那些資料。你剛剛自己說的,我可以利用你。”

    “好啊,一言爲定。我的記憶回來後,你的資料,我一定幫你找回。”

    “你最好不要食言。”

    唐牧深一刻沒有多留,疾步走出房間。

    蘇星九也是。

    她雙手支着陽臺欄杆,一個翻身,渾身一滾,落在山茶花叢裏。

    頭也不回,往別墅外走去。

    他們彼此都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卻又彼此都深知對方此刻的表情。

    那個幾乎是以逃的速度回到書房的男人,一把掃落桌上所有的東西,震天的吼聲在別墅裏響起,卻誰也不敢靠近書房一步。

    蘇星九走在馬路上,直到遠遠走出別墅任何一個窗口的視線範圍才停下來,她蹲在地上大哭,“深哥哥……”這個成年後她始終叫不出口的名稱,被她一遍遍地叫着,伴隨着滾燙的熱淚與嘶啞的哭聲。

    她其實愛他。

    但那種愛,她早都分不清了。年少時的依賴有,長大後被安雲彤奪走心愛之物的難過和酸澀都有。她看他那樣小心翼翼地生活,就忍不住心疼。在唐牧深說起舊事的那個時刻,她以絕對的清醒看到她和他之間的鴻溝與未來。

    他們不會在一起,她心疼他,只是心疼而已。

    蘇星九覺得自己很可怕,在那種境況下,飛快地分析判定並落下結論,最終付諸行動。乾淨利落得像一個屠夫。

    她真的有心嗎?

    有的。比如他們之間的依賴與感情就真實存在於心,可他們需要互相割捨。

    把唐牧深對她的愛意斬斷,押上或許從此陌路的賭注,割捨掉男女之愛,才生得出親人間的關懷。

    這種割捨就像一把真實的刀在連接心的地方狠狠地落下去,他一定很疼。

    她也哭得肝腸寸斷。

    不遠處,一輛黑色的車緩緩停下,車上走下來一個男人,深冬的天氣依然穿得很少,他疾步走來,在蘇星九身邊停住。

    蘇星九擡起頭望他,朦朧淚眼間只看到白濛濛的一簇頭髮,心痛裏驀然多了不少委屈,她哭得更傷心了。

    男人蹲下身把她拉起來,她撲進他懷裏,語不成調,“深哥,深哥哥……他,嗚嗚嗚……他……被我殺死了。”她的氣息時斷時續,上氣不接下氣,嘴脣因爲脫水發白,眼眶因爲淚流發紅,整個人都極其狼狽。

    池弈驍微暖的手指輕輕替她擦眼淚,在這個似乎應該嫉妒生氣的時刻,他兩種情緒都升不起來。心口泛疼,好像是被她傳染的,被那種指甲很長的手滋啦滋啦抓撓,有血痕,不見血,疼得沒有理由。

    她在島上的時候,也提起那個“深哥哥”,她說起他時,像在說一個小女孩世界裏的男神。依賴他,崇拜他,與他親近,與他歡樂,那是一種很深的感情,或許也可以說接近愛,但到底不是那種想要共度一生的感情。

    也許能算親情吧,可又沒有血緣的聯繫。

    許多人會因爲這種特殊的感情,把它定義爲愛情,直至糾纏一生。

    他的阿星不會。

    她很清醒,也割捨得痛快淋漓,她又很柔軟,所以哭得摧心摧肝。

    這樣的她,真好。

    池弈驍發自內心地迷戀她欣賞她,愛着她。他什麼話也沒說,一直輕輕地幫她擦眼淚,在風裏被吹到微涼的手指,輕柔地按她滾燙的額頭與太陽穴。

    她哭得太用力,額頭都在發燙。

    蘇星九漸漸停下哭泣,池弈驍的出現把她心底那片憑恃的溫暖帶出來了,它像一把擁有柔軟絨毛的小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撣着,慢慢把尖銳的情緒都撫平。哭完這一通,她像去了半條命,軟在池弈驍懷裏。

    他抱起她,回到那棟藍色小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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