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弈驍輕輕一點頭。
“派過去的三個工程師依然不能解圍?”
倒不是不能解圍。
“沒有頭緒。”池弈驍靠坐在椅子上,把工程師做的模擬畫像對準攝像頭,“三張畫像幾乎一樣,這個人我不認得。”
“按畫像來看,這個男人的眼睛有問題?”
“沒什麼問題,當事人回憶,只是眼睛有大小。”普通人的眼睛也有大小,這個男人的稍微明顯一些,“過幾天,我到總部。我要調用獨狼在全世界範圍內的信息記錄,匹配這張畫像。”
“沒問題。”男人應下,“你先前放出去的魚餌,有人咬鉤。”
“嗯,繼續盯着。”
電腦屏幕暗下去,麥冬在一旁把畫像收起,擔憂道“老大,匹配獨狼的數據庫信息,不是一天兩天,少說也要一個月。星姐她……已經一週沒有消息了。”
池弈驍神色疲憊,眼圈下有青黑,“明天,回總部。”
“是,阿政一起回嗎?”
“嗯。”他朝麥冬看了眼,“這件事對唐家保密。”
說話間,政河從樓下走上來,“老大,莊老夫人說來看星姐。我當不知道,先讓她在客廳坐着了。”
蘇星九被擄走後,秦眠也走了。池弈驍爲了省去諸多麻煩,乾脆對所有找蘇星九的人都說“她和秦眠出去玩”。一週過去,莊老夫人是想念外孫女了。
池弈驍像沒事人一樣在她對面坐下“阿星還沒回,她玩心重。”
莊老夫人不覺有異常,把他打量一番,“你沒和她一塊?我瞧着你這幾天怎麼瘦不少,臉色也不太好,年紀輕輕的,不要瞎折騰自己的身體。”她多少知道池弈驍做的事,只當他是熬夜處理事務。
“謝謝您關心。”
池弈驍明白,她這幾句話是爲蘇星九說的。
“我也曉得,那丫頭不認你,你心裏難受。不過,她哥不是說了,這是暫時的嗎?你也別心結太重,放寬心,總會好的。”老太太說着嘆了口氣,“你和那個老頭子,倒是性格最像,心思埋心底,吃了苦都不說。”
池弈驍挑眉看她,沒有接話。
莊老太太見他這樣,搖頭道“你別怪我多嘴,那老傢伙和我一樣,都是半隻腳在棺材裏的人,生點小病都能折騰到醫院裏去。到這份上,他還兜着當年的事……”
“老夫人,您要說什麼?”池弈驍不願在這話題上糾纏,聲音頗冷,“您關心阿星,我很樂見。但除此以外……”
“怎麼,嫌我老太婆話太多啊?”莊老太太打斷他,語氣中卻沒有責怪的意思,“我是不怕兜了那老傢伙的底,也不怕捅出來後你們爺倆怎麼個鬧法。但事情發生過,那就是事實,只要是事實,總有面對的一天,誰也逃不了。”
大約是親生女兒的死讓她想開不少,又有唐老爺子給她通風報信說蘇星九的情形,她今天坐在這裏鐵了心要說點什麼,“當年你母親和唐震先,是被設計的。你母親有沒有被人設計,我不清楚,但唐震先是被下了藥。”
“他一直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你,也沒有告訴唐家的別人,是想自己背那惡名的。而且,正好啊,你母親和他妻子是有幾分像。”莊老太太嘆出一口氣,眼神好似在回憶往昔,“但是要說他承受不住妻子死去的痛苦,把別人當成他的亡妻,那是不可能的。”
“他是您的老友。”
“我不是在爲他說話。你將心比心想一想,有人跟星丫頭像上幾分,你會把人看錯嗎?”她老態的面容露出睿智又坦然的神色,“更何況做了幾十年的夫妻,把一個和後輩一般大的姑娘當成自己死去的妻子?你覺得可能不可能?”
池弈驍的臉越發冰冷。
莊老太太點到爲止,站起身來,“唐震先當年查了不少時候,沒查出點東西。那次宴會參加的人不少,能在他酒裏放東西的人也不少。那之後,你母親又自己消失了。他找到你,你已經十幾歲,追究往事也沒什麼意義。”
離開前,莊老太太還說“本來他要和我一起來看星丫頭的,但是……他住院了。這天轉涼,得了流感,就住院了。你和星丫頭一樣,本質上是聰明的好孩子,有些事情什麼時候想通是你們年輕人的選擇。我一個老婆子想告訴你們的話很簡單,做人,不要跟自己瞎較勁。老來有後悔的時候。”
她說完就走。
池弈驍自然垂落的手慢慢緊握成拳。
窗外,呼嘯的風路過,宛如淒厲的雁鳴。
中心醫院三層的單人病房裏,住着莊老太太說的那個“老頭子”。
他面容顯得越發蒼老,先前一陣見到還拄着柺杖在總統套房裏盛氣凌人地表示,他不會因爲自己的錯誤犧牲唐家。這會,在病牀上躺着像個出氣比進氣多的糟老頭子。
池弈驍在深夜來到病房門前,沒有走進去。
記憶中他對父親的概念是有些模糊,薩拉查先生出現後,就充當了師長與一半的父親的角色。再後來,唐老爺子纔出現,是薩拉查先生替他找尋到的。
他們的相認就彷彿一次程序化的相遇,時間地點都預先寫在代碼裏,沒有驚喜也沒有悲怒,好像單行道上兩個人不可避免地碰面。他從沒想過,要把這個男人當父親看;恐怕他也一樣,從沒想過要把這個半路出現的少年當兒子看。
就這樣,一對父子度過了快二十年。
莊老太太說的“事實”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真實情況,唐震先確實不像那種喝酒做錯事的人。但池弈驍從沒有去深想過這點,或者說他想過,但無所謂結果。
無論是被下藥還是主動犯錯,都算荒唐,而一個生命因爲荒唐已經來到這世上了。他的母親甚至給福利院留下字條,希望他一生做一個孤兒。
追問原因又如何?
三十多年都這麼走過來了,他後半輩子的幸福不會在這個躺在病牀的老頭子身上。
在門口站了會,池弈驍什麼都沒做,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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