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長安城數月,在一處簡陋客棧駐足的君箬鴻在本朝首鋪蕭子衿明令夜間禁足的情況下,仍是每天夜裏走家串戶,給人看病,或是找幾個老朋友喝酒喫肉,像是擺明了要和這要將這把帝國最鋒利的長矛過不去。
不過若僅是如此,朝堂之上也沒誰敢和與皇帝有生死之交的君箬鴻有半分不敬,甚至是稍稍的質疑都不敢有,這個醫仙聖手雖說近年來和皇朝的交涉極爲稀少,但仍是被皇帝時常掛在嘴邊,因此,首鋪蕭子衿也只能鬆懈對中央都城區域之外對夜間禁足的監督。
但是,這位首鋪依舊是沒有親自出馬,似乎是他對於君箬鴻的行徑並不感冒,畢竟他手底下這些對他馬首是瞻的宦官就能逼死任何人,一個小小的醫師他蕭子衿還需放在眼底不成?
而民間對於這種說法也極爲信服。
不過也因爲蕭子衿一向極少刻意針對誰,也不對謠言說些是與非,所以這個謠言才得以傳遍全城。
但只要蕭子衿握有手底下這些宦官武將,哪怕從不下手,想必朝廷上下就沒人敢肆無忌憚。
坐在客棧房間內,君箬鴻笑看着一臉若有所思的司徒榭,問道:“是不是想問,爲什麼我要在挑着夜間去行醫?”
“使過蓋過功?”司徒榭輕撫袖口,答道。
君箬鴻呵呵一笑,撫須道:“有一部分原因是這個。”
司徒榭冷不丁地說道:“君先生,我們什麼時候離開這裏?”
“大概……還要數年吧。”君箬鴻嘆了口氣,又看了一眼城門口日益森嚴的戒備,“這次入長安,我本意是想會見幾個老友,再跟朝廷上這幾個聲名鵲起的宦官下盤棋,卻不料,這個新起之秀一上來就給我下了個無理手。”
“可是我們自保都成問題,爲什麼還要來下這盤棋?”司徒榭抿着嘴脣,問道。
君箬鴻看向北方蔚藍的天空,站起身子,將雙手負於身後,說道:“爲了言兒,還有他們。”
這話一說,原本就是細膩心思的司徒榭又想家了。
……
太玄之上,香火日漸稀薄,更談不上什麼更替掌教了,如今連鎮山之劍都給丟到外邊去了,還談什麼掌門?
這會兒,天天掃地的小道士也是在掃完山階後,拿起一本經書,悠悠然地坐在樹蔭下,一邊翻閱着,一邊唸叨着。
“周莊夢蝶?那我夢誰?對了,話說,是周莊夢蝶,還是蝶夢周莊?”
“萬般皆空,縹緲依稀,大道是什麼?天地又是什麼?”
小道士一邊呢喃着,放下經書,看了一眼樹叉間一隻被蜘蛛網網住的蝴蝶,他使勁地蹬地,想要讓它脫困,卻是夠不着。
到最後,他靈機一動,拿起了一根樹枝,將蛛網戳破。
不過,他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要這麼做,只是單純地覺得,它需要自己,僅此而已。
白雲悠悠,天藍氣暖。
小道士長長地呼了口氣,感覺神清氣爽,輕聲自言自語道:“爲什麼要有掌教?人人安心修道,自律便可,需要掌教作甚?”
“心不靜,道也不穩,卻一心求個掌門人,真是可笑。”小道士呵了一聲,右手掐着太玄最基本的養氣吐納印訣,緩緩吐納起來。
在這最靠近天的地方,他昏昏睡了過去。
若說他是個愚鈍而不求道的俗人,他又怎會爲了一隻蝴蝶折騰半個時辰?
不過,他也不去想這麼多。他只知道,前些年一劍斷瀑布的,是個俠氣蕩腸卻被仇恨矇蔽雙眼的遊俠,還有一個心如琉璃般純淨,最適合練劍卻跑去讀書學醫的公子,還有一個爲了小師弟散了一身修爲的老道士。
“天道天道,這數代人一直追的東西,到過這真正生活過的又有哪個真看得起你?”小道士在睡夢中嗤笑着,擡起手,如同着魔般,大聲道,“最可笑的道,總是高高在上。”
說到這,小道士愣了一下,睜開眼睛,才發現他已經淚流滿面。
他朝着太玄山頭深深作了一輯,一輯彎到底。
“師兄……我回來了!”
宛若開竅般,小道士嘶聲道。
……
北匈自古就是戰火紛飛之地,據說自千百年前,便是如此,不曾停歇安分過連續百年,不過,北匈人更喜於如此。
君箬言站在城頭,看向城外,輕聲問道:“有一句詩怎麼說來着。”
“北匈何人配白衣?納蘭笑納更無人。”林梡墨呵呵一笑,答道。
君箬言隨口再問:“老師那麼懶,爲什麼你就喜歡亂跑?不累嗎?”
“那是他走累了。”林梡墨撇嘴答道。
想到他爲了天下負笈萬里,君箬言氣就不打一處來,悶聲道:“周子洛,找個樂子給玩玩。”
原本一臉肅容的周子洛一個趔趄,撓了撓被黑色盔甲保護在內的腦袋,斷斷續續地問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前頭殺敵吧?”
君箬言一腳踏出,直接跳了下去。
周子洛一驚,連忙跟着跳了下去,跳到半途,才發現君箬言踩在長劍上,御劍而行,這才驚覺被坑,說道:“你……”
君箬言聳聳肩,一臉壞笑。
周子洛落到地面,冷眼掃了一遍原本熟悉的臉龐,呵呵道:“好,很好!”
說完,他面無表情地發起衝殺。
君箬言落到周子洛身後,抽出白鸕長劍,看了一眼由浩東武夫組成的百人劍陣,緩緩走了過去。
站在城頭的林梡墨蹲下身子,樂呵呵地看着君箬言的背影。
他曾三年靜心練劍道,而今面對這小小劍陣,又怎麼可能有半分畏懼?
衝在前頭的周子洛皺了皺眉頭,高聲道:“抽刀。”
一百林家軍幾乎在同一瞬間抽刀衝殺。
君箬言劍氣如長虹般撲向劍陣。
劍氣在外行看來,只是耍帥用的門道,除非瀰漫千里,否則,劍氣也不過是劍氣罷了,但劍氣之中的劍罡,可是能殺死人的。
白色劍氣與百人劍陣揮出的青色細小劍罡碰撞在一起,只見陣中五名劍士的長劍彎曲,而後猛地繃直,一陣轟鳴過後,長劍轟然破碎。
君箬言直接闖入陣中,白鸕劍直指當頭的劍士,逼得劍士一退再退,又惹來三名劍士的支援,數名劍士如同同氣連枝般,而這也就是這個劍陣的精妙之處,陣勢讓他們的劍意在無形中早已融爲一體,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看透劍陣的君箬言也開始輕笑發力,只見他左手抽出醉江南,劍意劍氣猛地攀升了數個境地,以一手橫劈擊退一名劍士之後,他又翩身踏步,腳橫踢而出,總算是將數人逼出劍陣。
他也不去管憑藉古怪路數才得以馭劍三丈的三十八飛劍,只是將白鸕丟出,以氣御劍,一劍畫圓,一圓套一圓,劍弧生生不息,將被浩東劍士馭使而來的長劍抵擋在外。
數人退走,一劍畫圓,原本就算不上多縝密的劍陣瞬間潰敗,而在君箬言終於不用受各方劍氣牽引時,數根鐵箭也是適時射來,將四名浩東劍士釘倒在地。
君箬言大笑一聲,兩手握劍,毫無顧忌地殺了出去,一劈一刺之間,又留下了四條人命。
看着司空雨銘也提着鐵槍從另一面殺來,君箬言笑道:“一人一邊。”
兩人還沒砍殺完,便有三百林家軍步軍持刀邁步。
周子洛衣袖染血,淡笑道:“衝殺。”
將士當即邁步,氣勢一如瀾跬江頭。
當真能以凡夫之軀硬撼江湖武夫?
周子洛面無表情,身前三百步軍,正是直面過北匈皇朝納蘭郡飛的步軍將士,也是在林家軍中陷陣第一的步軍。
共有兩千,而這,竟有三百。
這兩千兵卒,正是噬魂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