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神啓者說 >第五百七十七章 離別,啓程,血
    雖說高長恭自己認爲他的傷勢有所好轉,可稷城來的那位神醫首徒莫先生卻不像他這麼樂觀。

    莫先生是個貌不驚人的中年人,兩鬢略有些斑白,雙手伸出、衣袖揮動間帶起的風都是一股藥香味。

    早幾日前他便先過來了錦州,多次給高長恭診脈後,臉上愁容日漸多了起來。

    他是跟隨神醫日子最久的大弟子,從前調理公輸仁的身體,也多半是他在稷城和錦州之間往來奔走,如今看到發生在高長恭身上的異狀遠超出了他的經驗學識,終於有些坐不住了,只能不斷地從旁誠懇相勸,希望高長恭能儘早啓程前往稷城。

    “或許,整個世間唯有老師一人能找出病因了”莫先生的手搭在高長恭的腕脈上,表情無比凝重。

    高長恭明明氣血受損嚴重,卻爲何會有一股極盛的陽氣從內腑散遍全身

    依照常理,陽氣充盈對於氣血修行者的傷勢恢復有益無害,但高長恭的情況完全不同。

    “從來沒見過如此濃烈的陽氣,感覺近乎一團火倘若任其發展下去,恐怕最後高大將軍你全身都會被焚燒殆盡,屍骨無存”莫先生收回了手,怔怔地望着指尖似是被灼傷的紅色印記,加重了幾分語氣道:“事已至此,以我之力僅能先護住你的心脈不受這股力量的侵蝕,之後高大將軍還是應速速趕往稷城,萬不可再懈怠下去了。”

    高長恭倒是顯得平和,躺在椅上含笑點了點頭:“多謝莫先生,我知道了。秦軻,送送莫先生。”

    秦軻收斂了擔憂的神色,站起身對着莫先生行禮道:“有勞莫先生了,請。”

    “不敢當。”莫先生嘆了一聲,轉而微笑道:“我隨着老師行醫多年,此番能有機會給荊吳戰神問診調理,是我的福分,這世上宗師境界的高手加起來也沒幾個人,可他們個個體魄強健如龍,哪裏用得上我們這些尋常大夫這段日子我多次查看高大將軍的體魄,也增長了不少見識,日後幫助老師編纂入冊,也能傳至後世醫家,是無上功德。”

    秦軻啞然失笑,心想這位莫先生倒是個再純粹不過的大夫,令人肅然起敬之餘,也緩和了幾分緊張的氣氛。

    只是莫先生離去了,高長恭身上的問題終歸還是要解決的,如今這件事情既然已經成爲了迫在眉睫的事情,或許只有儘快把他送到稷城纔是最爲實際的做法。

    秦軻站在長廊之中,望着莫先生的背影若有所思。

    細碎的腳步自身後而來,公輸胤雪緩緩走到了他的身側,跟他一樣望着莫先生的背影,柔聲道:“其實你不用強留下來陪我的。”

    秦軻轉過頭,靜靜地看着公輸胤雪,從她的眉毛一直看到紅潤的嘴脣,下意識地低下頭去:“你怎麼來了”

    公輸胤雪輕輕點頭,道:“此間的事情,我也聽了個七七八八明日一早我會給你安排好車馬,大船已經入港,乘着化雪的時候一路到稷城也用不了多久。盧老他的確是當世醫術大家,若說這世上還有誰能醫治高大將軍的傷勢,也非他莫屬了。我聽說高大將軍和盧老有些舊交,想來解決你身上的事情也是順手爲之。”

    秦軻當然知道這一點,但他並沒有顯出愉悅的神色,只是站在原地,不發一言,眼中流露出複雜的神色。

    公輸胤雪露出如花笑顏,似乎是從秦軻臉上看到了令她出乎意料的遲疑,很貼心地靠了上去,用肩膀輕輕撞了撞他,道:“不必擔心我,原本等我整理好公輸家的事情,也得動身去行州赴任,即便多留你幾天,也終究事務纏身與你聚少離多。高大將軍的事是大事,你身體的事情也是大事,日後你若有心可以給我寫信,我會仔細看的。”

    “還有,記得我說的那句話。”

    秦軻恍恍惚惚地回想起那一晚,想到公輸胤雪或許從始至終都未曾想要放棄,不禁越發覺得自己對她有所虧欠,但其實他們兩人都很清楚,當那個聽起來很是荒唐的計劃開始的時候,就都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但這條路終究還是會走到頭的。

    他和公輸胤雪,註定了只能是彼此的過客,在一個不恰當的時間偶然相遇,又在一個看起來十分恰當的時間,必須揮手告別,從此以後南轅北轍,天各一方。

    “對不起。”秦軻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踟躕了半天,從嘴裏擠出了這三個字。

    公輸胤雪依舊是淡淡地笑着,從縷清兩人關係之後,她也變得明朗起來:“你沒有對不起我,本來就是個約定,你不必承擔起這份不屬於你的責任。”

    然而她的坦蕩,卻讓秦軻心裏的內疚更加濃郁。

    她的這份情,大概自己一輩子都還不了了吧。

    五天後。

    早春的風帶着些許寒意,像一雙雙力量無窮的手,鼓起了大大的船帆,而在船帆之下,大船破開破浪,掀開脆薄的冰片,驅趕躍起的大魚,快得就像是一支離弦的利箭。

    而在大船上,有人忙着捆紮纜繩,有人忙着追趕滾動中裝滿了活魚的木桶,有忙着在這樣的搖晃起伏之中擦着甲板,滿滿都是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

    當然,之所以所有人都能這般放鬆並且按部就班地做着事情,自然也是因爲這條大船足夠穩定,即使已經張開了所有的風帆,兩岸的景象後退得那樣快,卻也不至於出什麼問題,甚至還有人能在這種時候忙裏偷閒,小小地喝上一口燒酒暖身。

    秦軻倚在欄杆上,望着那遠處正在不斷放大的高牆發呆。

    嚴格來說,是高牆後的城池。

    天下第一城,前朝的國都,墨家如今的權力中心,稷城。

    某種程度上,他如今也算是墨家子民,只不過這一輩子,他從來沒有親眼見過這一座雄城。

    對於一窮二白的墨家百姓來說,這座雄城就好像只是一個名字,又或者是夢境裏的一處地方,那樣的高遠,幾近無法接近。

    好比稻香村裏的叔叔嬸嬸們,大概他們一輩子也只能用雙腳丈量出從村裏到縣城的那幾十里吧再遠一些的地方,他們想也不會想,畢竟外面再好,終究不是一隅安身之地,幾畝稻田雖貧,至少能保他們少受飢餓之苦。

    秦軻這一路,先是去了荊吳的建鄴城,又去了唐國的定安城,現如今又到了這座天下第一雄城之下,除了滄海國的國都他還沒見過,這天下四國的國都,他已經見了三個,算得上見過世面的人了。

    只是總覺得心裏空空落落的。

    微微側頭看去,蔡琰正站在船頭大呼小叫,滿臉的紅潤都透露着興奮,只覺得書中所描述的都在這一刻成爲了現實,這座高聳入雲的雄城上方真就瀰漫着低低的雲層,看上去簡直就像是與天界接壤一般。

    而在稷城的中心位置,高高的宮闕拔地而起,頂天立地的同時,帶着一種難言的威嚴。

    船工們已經開始逐漸收起風帆,大船的速度也開始變得緩慢起來,但已經可以看見那熙熙攘攘的船港,在幾名青州鬼騎小心翼翼的動作之下,高長恭躺在擔架上擡了出來,身上還蓋着一層棉被,面色蒼白。

    大船駛入既定航道的時候,高長恭已經無法掩飾自己的咳血癥狀了,但讓衆人震驚的是,他咳出來的全是不似常人那般鮮豔的紅色血液,而是宛如融化的黃金,甚至連他皮膚上能看見的血脈都變得透明而耀眼,整個人看起來竟然有着某種神聖的光輝。

    到了這樣的程度,他還是個人類麼

    高長恭勉力撐起身子,看了一眼遠方的稷城,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微笑起來:“許久沒來了,倒是雄偉依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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