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蘇玉徽來說,她見過趙肅舊疾復發的時候理智失控時的樣子,也見過他殺人嗜血的模樣,鮮少見過像現在這樣,醉酒之後,異常乖巧……

    當然,趙肅並不是真的喝醉酒了,而是被蘇玉徽餵了千日醉。

    千日醉,源自於南夷高山上的一種草藥,藥草成熟之時,會散發着濃郁的酒香,酒性極烈,就連附近的飛禽走獸聞到草藥的香味,都會被醉倒。若是尋常人服用了,就如同飲了烈酒一般,在夢中三日,方纔轉醒。

    民間有愛酒成癡之人,會用此草藥釀酒,所釀成的佳釀都是稀釋過的,酒量不好的沾到一點就會醉倒。當日,薔薇就是用千日醉,將蘇玉徽放到的。

    時間要追溯到幾個時辰之前,眼見着趙肅舊疾復發,連蘇玉徽都認不清,追痕、青舟、肖十七等人聯手都被趙肅打傷了。

    無奈之下,蘇玉徽的指導肖十七等人,形成劍陣暫時將趙肅控制在陣法之中,一面讓肖十七去驪山請步寒硯來。

    但是留仙鎮距離驪山三百多裏,追痕輕功再好一來一回也要將近一個晚上的時間,而肖十七等人的陣法,根本就撐不了那麼久。

    蘇玉徽所帶的藥丸,都無法壓抑住趙肅體內洶涌的有毒內力,眼見着非但肖十七等人已經無法制住趙肅,趙肅也有走火入魔的徵兆。

    萬般無奈之下,蘇玉徽靈機一動,餵了整整一瓶用千日醉提煉的草汁。

    按照蘇玉徽的推測,這一小瓷瓶的千日醉都能放倒一頭牛了,趙肅怎麼也能睡上好幾日。

    但是,當酒勁發作的時候,趙肅搖搖欲墜,但依舊還是沒醉倒,一旁的青舟小聲的解釋道:“主子以前在軍營的時候,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

    聞言,蘇玉徽嘴角微微抽了抽,但見趙肅眼中猩紅之意已經退去,鳳眼中一片霧氣,眼角微紅,儼然是醉了。

    借用酒精麻痹趙肅的理智,原本蘇玉徽只是嘗試一番,未曾想到真的管用。

    當酒勁發作的時候,蘇玉徽順勢抽走了趙肅手中那把龍吟劍,對青舟道:“好了,將他扶回房歇息吧。等他酒醒了,歩神醫也應該就到了。”

    青舟聞言,連忙上前扶住趙肅,未曾想到還沒碰上趙肅,便感到耳畔一陣掌風,還好青舟也是習武之人下意識的躲開。雖然青舟也算是反應極快了,但是趙肅的拳頭還是堪堪的擦過了青舟的下巴,他的下巴青紫一片。

    “二小姐,主子不讓我碰。”青舟捂着下巴,可憐兮兮的說道。

    蘇玉徽正將龍吟劍收回劍鞘,在查看蘇顯的情況,聞言,不耐的說道:“不讓你碰你就換個人扶他……”

    醉酒後的趙肅十分乖巧聽話,方纔連蘇玉徽碰他視若生命的龍吟劍都麼什麼反應,在蘇玉徽看來,此時趙肅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而此時,蘇顯被蘇瑾瑜扶住,他的胸口插着一柄匕首。

    生命隨着胸口汩汩流出的鮮血快速的流逝,將那白色的荼蘼花染的一片鮮紅。

    開在不屬於這個季節的刺眼的白,像是專門爲蘇顯送葬而用的。蘇玉徽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已經陳舊的荷包上,已經泛黃的一截頭髮,以及幾片乾枯的荼蘼花瓣。

    蘇玉徽將手搭在蘇顯的脈搏上,

    迎着蘇瑾瑜希冀的目光,最終片刻之後,微微搖了搖頭。

    回天乏術。

    蘇瑾瑜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了下來,輕嘆一聲,聲音乾澀道:“方纔……他已經逃出去了,但爲了這個荷包,去而復返。”

    “原來是這樣啊……”蘇玉徽將那一截歷經常年的歲月的頭髮與乾枯的花瓣重新收回了荷包中,道年:“這個荷包他已經帶了幾十年了,裝着的是他和謝婉初見時的回憶。”

    那一年荼蘼花開,在謝家,蘇顯第一次遇到了謝婉。

    沒有血海深仇,那一場初遇是那樣的美好與純粹。

    蘇玉徽沒想到,蘇顯最終,爲了這個荷包,死在了謝婉的手中。

    她輕嘆一聲,將荷包重新放回了蘇顯漸漸變涼了的手掌中,未曾想到,被蘇顯死死的抓住了手。

    瀕死之人,力量竟然出奇的大,那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帶着異樣的亮色——蘇玉徽知道,那是迴光返照的徵兆!

    蘇顯死死抓住蘇玉徽的手,盯着蘇玉徽,眼神像是不甘,更像是哀求的看着她,用盡全力道:“她……說了什麼?”

    蘇玉徽神情微微動了動,用力的將手從他的掌心抽開,像是在斟酌着什麼,遲遲沒開口。

    “求你……告訴我。”蘇顯喫力的說道,這個城府極深,機關算盡的權臣,生命最後的一刻,竟然用上了“求”字。

    就連蘇瑾瑜,眼中也不由閃過了一絲不忍。

    蘇玉徽清湛的眼眸看着蘇顯,平靜、從容,就像是當年從莊子裏將她接回來的一模一樣。

    一年的時間,局勢逆轉,蘇家、汴梁城的局勢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唯獨她一如既往,沒有發生任何改變。

    她的眼中,倒映着蘇顯灰敗的面容,早不見昔日第一次見到蘇顯之時的意氣風發。

    “她說……”蘇玉徽緩緩開口道,“她原諒你了。”

    他眼中盛放的光芒,漸漸的黯淡了下來,但是眉宇之間,帶着從未有過的輕鬆,遙遙的目光,看向那盛放的荼蘼花,依舊,那巧笑倩兮的木偶人。

    斜陽,將天際染成通紅的顏色,像胭脂一樣,瑰麗、壯烈。

    在生命中最後的一刻,蘇顯是否發現,他這一生,所求的不過是那句原諒?最爲懷念的,竟是那虛情假意,在三春園中的歲月。

    杏花林中,所有一切都是假的,唯獨那份情感,是真的。

    “當年你們在謝家一別之後,謝婉一直記掛着你。上元佳節,她認出了你是長孫家的人,但她依舊選擇了你。所以,她從未怪過你的欺騙……”

    歲月荏苒,直到生命最後一刻,蘇顯才知道謝婉從未告訴過他的真相,方纔知道,謝婉對他的深情。

    他緩緩閉上了眼,蘇玉徽看到,他的眼角竟劃過了一滴淚。

    蘇瑾瑜欲擡手去擦拭,一片荼蘼花飛過,正好落在了他的眼角。

    像是一雙無形的手,輕柔的擦拭他眼角的淚水。

    荼蘼花謝,這一場幾十年的恩怨糾葛,終於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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