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阮秋停筆,合上日記,將其鎖回抽屜裏,望着窗外漸亮的天空發呆。
“看什麼呢?秋兒。”清澈的聲音若流水淙淙,促她回神。“沒什麼。”她隨口回覆。
“我打算跟咱爹一起去爾灣,你呢?要不要同行?”
“不。且我勸你也先別去了。”
“哦,行,我聽你的。”他看着她那甚爲迷人的背影,小心翼翼地表決心,“我會一直陪着你,聽你的。”
她轉身回到牀榻上,依偎着他,輕聲說,“那再好不過了。”這話算是與他暫時和解了。
然而,他並沒有因此而釋然、放鬆下來,相反地,他渾身突然一緊,進而向她發動愛的攻勢。他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大概還會有諸多問題時不時地跳出來,成爲婚姻路上的攔路猛虎。但至少此刻,他要拋下那些無謂的擔憂,就像從蘋果樹上只能摘下蘋果一樣,沒有必要把事情複雜化。是的,就是這樣。既然愛她,靈與肉皆愛,其餘一切都不在話下了。
起先,她對這種粗野、蠻橫的方式十分不滿,但她也明白這是他給出的回答——在這場婚姻裏,也許我永遠處於劣勢,但是,我還是會竭盡全力抓住它,守衛它。
想到此處,她的心便也柔軟下來,夫妻互動的畫面也就順理成章地變得激情四射了。
美事達成之後,心滿意足的丘辰擁抱着秋兒,喃喃道,“此刻,真想拋下一切,帶着你去旅行,去很遠的地方。”
“那麼爹孃呢?明達呢?拋下他們,你我便能逍遙自在了嗎?!”
“不要總是這樣咬文嚼字、挑理找茬好嗎?”他捲曲着舌頭,回味着脣齒間殘留的花香味道,以及盪漾在身體裏的巨大幸福感。
“我們倆之中,總得有人來擔當這個不討喜的角色。”她掙脫那充滿陽光的溫柔懷抱,慢慢起身,去盥洗室裏整理自己。
爾灣,清晨,病榻上的洛梟勇正在喝一碗清純雅緻的蓮葉湯,雖然病痛並不會因此而消減,但至少,胃裏是暖的,嘴巴里也不再只是澀的,苦的。
“多謝你,阿薰。”喝完了那碗玉綠色的湯,他朝羅陳薰歉然一笑,“這麼久以來,我幾乎沒爲你做過什麼……秋水離世、與豐兒相認,使我的人生經歷了重大轉折……如今,當我終於熬過了艱難,想爲你、爲豐兒、爲我的孫女……還有,爲我的前妻做些什麼的時候,我卻得了這個病!”
“既然已無可避免,不如就接受吧。”她柔聲回覆,字裏行間泛着真摯的情感,“過好當下的每一天就好。別怕,我們會一直陪着你的。”
我們?我們……他望着她,點了點頭,喃喃道,“這湯真好,真好。”
直到夜色漸濃之時,羅陳薰才駕車離開。她本是打算一直陪着他的,只是兒媳來電說,孫女一天沒見着**,總是哭鬧,她也就只得動身回家了。
車子在路口等待信號燈放行,她得以擡頭去看月亮。今夜的月,圓而純潔,像是一面封印着心靈祕密的魔鏡。
“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鋌而走險,來看看你。”夜深了,陸明麗出現在病房之中,臉上寫滿矛盾與擔憂。
鋌而走險?!他朝她會心一笑,甚至忘記上一次衝她微笑是在何時何處。“你還是那麼怕大姐。”
“不是怕,是敬她,愛她,依賴她。”她坐到牀邊,給他削一個蘋果,但很快又停下來問,“這麼晚了,可以喫這個嗎?”
“可以吧。探視時間分明過了,你卻還能坐在這裏,足見沒什麼不可以的。”
她點了點頭,繼續削蘋果。
“最近,你有沒有夢到過秋水?”他突然問了一句。
“沒有。”她切下一小塊蘋果,叉上一個小叉子,遞給他,輕聲問,“你夢到女兒了?”
“嗯。”他低頭喫着蘋果,慢而認真。
“夢裏,她是什麼樣子?”
“胖了一些,臉色也好,還朝我笑……就只記得這些。”
“哦,那挺好的。看來,逃開了我,她倒是快樂了。”她的手微微顫抖起來,已經無法繼續切那個蘋果了,於是只得作罷,將刀子和蘋果一起丟進垃圾桶裏。
“你這混蛋!爲什麼跟我提她?!”她開始哭泣,渾身都在顫抖。
梟勇猶豫了一下,還是艱難地挪動身子,靠近她,擁抱她。
“我真的夢到她了。”
“我知道。”
“她走了,我真的很難過。”
“這我也知道。”
“與阿豐相認,也抵消不了失去女兒的痛……我只是,想少欠一點債,你能明白嗎?”
“我明白,但是你跟我離婚又是什麼邏輯?!”
“因爲實在過不下去了。這麼多年,你依仗着你的大姐,你的孃家,時時處處壓制我,我幾乎透不過氣來。”
“彆強詞奪理了。”她忽地掙脫那個虛弱的懷抱,隨即發起火來。
“別吵。別吵……”他擺了擺手,喘着粗氣。
見此情形,她不禁內疚起來,遂緩和了情緒。“我只問你,你愛過我嗎?!”雖然這問題簡直蠢透了,但她就是想知道答案。
“愛過。”他認真作答。
“那好,就當做互不相欠吧。”她擦去淚水,起身告辭。
“見了?”
“見了。”
“見了就舒坦了?”
“更難受了。”
書房之內,陸明春擡起頭,端詳着淚眼婆娑的妹妹,“需要我抱一下你嗎?”
“不。”明麗搖了搖頭。
“我知道對你的保護有一點蠻橫、冷酷、自以爲是,但我別無選擇。”
“我知道你只是想避免洛家踩踏我的自尊。”
“假如你一直警醒,一直視尊嚴如生命,沒人可以踩踏你。”明春走至妹妹面前,露出親切和藹的笑容,“還是抱一下吧,妹妹。也許只需要一秒鐘,卻可以溫暖很久。”於是,於月色飽滿的靜謐秋夜,姊妹倆緊緊擁抱在一起,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