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灣,傍晚,剛剛結束繁忙工作的文郎得以舒展身體,在辦公室裏凝望灰濛濛的天空。“晚上想喫什麼?”他致電太太,用低沉而溫柔的嗓音——那種溫柔裏還浸着天然的渴望與喜愛——顯而易見,琴瑟和鳴的婚後生活正在融化留存在記憶裏的痛苦堅冰。
收線之後,他穿好外套,打開與助理辦公室相連的那道淡藍色的門,“明天見,我的小虞。”他沒有掩飾自己的快樂,孩子般的快樂,在虞修面前,他已經可以卸下大部分僞裝了。
“明天見,文哥。”虞修也已穿戴整齊,一幅即將出門約會的興奮樣兒。
“呃……”文郎停下腳步,回頭看着他的助理,眨動一雙深邃的眼睛,“談戀愛了?”
虞修聳聳肩,撇了撇嘴巴,大意是這可不好說。
羅錚文揮揮手,轉身離開。事實上,對戚風雲以外的任何人,他都沒有過多的、實質性的好奇心。這也就能順利地解釋在等電梯時,他面對不期而遇的霍深讓,可以面無表情,不說一字,甚至不多看一眼。而霍深讓則把這理解爲其對羅氏家族成員的統一仇視、厭惡。
門開了,兩個人同時走進去,在電梯裏固守一邊,筆直地站立,像兩個同時在走廊上罰站的士兵那樣沒有任何交流。時間自然過得很慢,只有思緒是自由的,穿梭在各自的回憶裏。門開了,兩個人又是幾乎同時出了電梯,各自奔去自己的座駕,開車走人。雖然這種狀況勢必令彼此都很不爽,但至少算作是相安無事吧。
就這樣,他們各自到達目的地,做他們想做的事,迴歸令他們舒適的生活,以修補久遠從前烙在內心的傷痛、遺憾和勢不可擋的孤獨。
“我,從前,十七八歲的時候,開始同異性發生親密的接觸……那個時候,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馨兒,我說這些話,你會不高興嗎?”晚餐時分,也許是因爲這間法式餐廳裏並沒有幾桌客人,所以羅錚文忽然對太太說起看似不着邊際的話來。
“不,你說吧。想說什麼都可以。”文馨看上去並不驚訝,甚至可以說是泰然自若。這種時刻多麼珍貴啊,深愛的男人正在向自己袒露內心,只要自己的言語、動作、眼神,甚至是呼吸有一絲猶豫,驚訝,不自然,那種深刻的袒露就會猛烈地關閉,掩蓋。她不想這樣,她想靠近他,儘可能地探尋他,探寶一般挖掘所有,自自然然地直插腹地,愛到最深處。
“於是,從那時開始,我質疑自己,並覺得自己……毫無生趣。未來,也不可能愛上哪個女人,與她結婚,相伴一生……因爲我,即使被拉扯住肉體,也不能被拉扯住心……你懂嗎?當時,就是這樣,在美好、激烈的交互裏,沒有情感涌動,只是行屍走肉。至此,準確地說是這想法被一再確認後,我再也沒有跟任何女人交互過……直到,遇到你,娶了你。”
歸程,車子裏開始播放着肖邦的遺作——c小調幻想即興曲。“我更喜歡這支曲子。”文郎終於開了口。
“因爲是遺作嗎?”文馨輕聲搭話。
“不。”文郎想了一下,“不全是。”
車子裏又安靜下來。
“其實,”文馨決定換個話題,“文家同羅家是世交,我大伯同羅叔又是知己……”
知己?!文郎的玉面上雖依然無風無浪,心裏卻在嗤笑太太的用詞。
“所以,”文馨繼續深入道明意圖,“這週末,芳菲邀我們去她家做客,我就答應了。”
我們?!去她家做客?!文郎皺了皺眉頭。
這一回,文馨自然讀懂了丈夫的表情,遂帶着內疚的口吻喃喃,“如果你不想見到霍深讓……”
何止是霍深讓?!那個家裏,沒有我想見的人!“既然你都答應了,”但他還是決定不讓太太太過尷尬,“那就去吧。只是,希望不要有下次了……可以嗎?”
“嗯。”她有些泄氣地點點頭,看來丈夫與羅氏積怨太深,永難化解了。
“當然,你是自由的,可以跟任何人交朋友。只是,請允許我不參與。”文郎亮明觀點。
她只得又“嗯”了一聲。肖邦的遺作已經播放完畢,此時是勃拉姆斯的長號獨奏迴旋曲。這曲子不適合夜晚來聽吧——她暗自傷感——我要因此而失眠了。
“芳菲,我不是反對你邀朋友來家中做客,只是,羅錚文實在不適於做客人。”晚餐桌面上,陸明春博士一臉嚴肅,“所以呢,我週末要去看看小柔,然後去醫院轉轉,或許再去買些書,逛逛街,欣賞一出歌劇……總之客人離開了我再回來。”
“那麼,我去醫院探望病人吧。畢竟,那個人,也沒有多少時間了……”陸明麗眼中泛着淚光,又怕眼淚落下來惹姐姐惱怒,只得起身離席。
“對不起。娘。”芳菲非常難過。
“也不必道歉。我們是一家人,所以纔不必掩飾自己的想法和底線。何況,若真的需要道歉,我和深讓也需要向你道歉,是不是?然後你又要忍住內心的委屈與難過,說‘沒關係’。我們都不要陷進這種模式裏,拖泥帶水,浪費光陰。人總要向前走的。”
“我知道了。”芳菲點了點頭。
“開心點兒,深讓會陪你待客的。以後無論什麼事,他都會陪你。這纔是你最想要的,不是嗎?”
“是的。”芳菲釋然一笑,“我懂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