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忙於政事,今日得閒,過來與你說說話。”
吾羲點頭,恭立一旁。
慧後見孩子拘謹,便拉着他的手坐在榻上,靜默半晌,道:“聽說你也參加了江湖武林大會,還得了名次,得了什麼賞品”
“一把刀。我爹的刀。”吾羲想起吾昊陽並不是生父,叫了多年的“爹”再出口,心裏竟有些異樣。吾羲回答的時候怯怯的,
“你爹天儔的刀。”慧後琢磨起來:“刀呢”
吾羲道:“被搶了”
“誰搶的”
“不知道。”吾羲道:“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從我得了刀,來來回回又偷又搶的,什麼人都有,卻都是我爹的舊識。”
慧後神色疑慮。
“你這些年,你和天儔夫婦在外面生活的怎麼樣”
“挺好的。”
“天儔他們都帶你去過什麼地方”
吾羲反應過來“天儔”是吾昊陽的真名:“塞上、大漠、草原、北荒、南淵、東界山、西番裂谷很多地方都不記得了,有的地方待幾天,有的地方待幾年。”
慧後道:“都是邊境”
吾羲搖頭:“我當時小,也不知哪些地方是邊境。”
“爲什麼要去那些地方”
“我爹”
慧後糾正道:“你是前太子的兒子,以後不可亂認爹孃你該叫他姨父”
“他養我多年,生恩不養恩大,我叫幾聲爹怎麼了”
“從前你是流落在外,如今你回來了,身份不同往日。”
“怎麼做皇嗣就要忘恩負義麼”吾羲回想着自己小時候於吾昊陽夫婦相處的點點滴滴,只覺得幼年時光歡樂無比,而眼前這個滿頭銀髮的老婦人,是自己的祖母,言辭鑿鑿地說那是仇:“出生若是有選擇,我寧願做吾昊陽的親生兒子也不要做什麼太子的兒子”
“啪”響亮的耳光落在吾羲臉上,慧後看着顯然是動怒了。
吾羲並不覺得疼,練功時受過很多傷,這個耳光對他來說如同搔癢,但是他覺得屈辱。他自有記憶以來,與小朋友毆打也好、被吾昊陽教訓也好,被水臨淵責罰也好,但是從來沒有被打過耳光“這皇孫我不做了你這個祖母,我也不認了以後我愛叫誰爹孃就叫誰爹孃你管不着”
慧後臉色越發沉了:“不作皇孫你是朔望的兒子,這是既定的血緣,你改不了你說我管不了,我連你師父和虞天儔的生死都能管,憑什麼管不了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
人生氣起來就會忘記尊卑。吾羲跳下坐榻,道:“就算你能定我生死,我我不做皇孫,不認你這個祖母,你又能怎樣”
慧後瞥了一眼吾羲:“到底是在江湖上野了性子,樹長歪了,該砍的砍,該修的修,以後還是能長直的”
吾羲見隨侍要拿他,憤然躍出門外,便要往外走。
室外是深宮高牆,但那些都攔不住他。
那些不知潛伏在何處的高手,如同鬼魅一般突然現身,無論從吾羲何方飛躍,總會被攔截追擊,且對方的身手,遠在自己之上,想闖出去那是不可能了。
“你功夫倒是不錯,”慧後看着被拿住押回來,還一臉不甘的吾羲,神色縹緲:“只是功夫再好,不也是無法自保麼”
吾羲鄙夷道:“你本事大,會使喚人,可比練功輕省多了”
慧後定定看着他:“這不是使喚人的本事,這是權力。你若是願意,也可心像我一樣”
“我不願意“
慧後道:“話別說的太早權力這東西,沾不着的人,才酸溜溜地輕狂蔑視,沾上了就容易上癮,上癮了就離不了你總會改變的。”
回去的路上,慧後步子有些疑滯。身後的女官忙上前請示:“皇后乏了吧,是否要回寢宮休息”
慧後回頭看着身旁陪伴了幾十年的女官:“你說曦兒他能當儲君嗎”
女官一愣:“皇后,眼下大成不是已經有了太子麼,況且還有了皇太子興仁君”
慧後道:“我原本想着,我百年之後這天下交給蕭徵去整改,但是曦兒回來了,爲什麼不給曦兒呢”
女官道:“皇后這麼高的期望,小殿下的性子還很需要磨練”
“你也覺得他不適合當儲君”
“只怕是小殿下不願意”
慧後道:“不願意也得上,這是他的命。”
“小殿下自幼生長於宮外,他能適應宮裏的生活嗎”
慧後笑了笑,滿臉滄桑:“那我呢我當初不也是江湖生江湖長的麼,如今在這宮中,不也是如魚得水”
“可是您一輩子,一點都不快樂”
慧後冷笑:“我權傾天下,臣民生死由我,享受萬衆頂禮,我有什麼不開心”
“開不開心您這一頭白髮知道。”
慧後的臉垮下來:“如果當初我沒有來帝京,我就不會遇見他,也不會入皇家,是現在這個樣子。如果我還在湘南,我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臣無法想象。”
“也是,我也無法想象。”
宮門有仕女匆匆行來,跪倒在慧後面前:“皇后,聖上請您去潛淵宮議事。”
慧後冷冷道:“讓他來棲梧宮”
仕女以頭搶地,甚是猶疑。
慧後反應過來:“我想起來了,他最近病得厲害行動不便。那便去一趟潛淵宮吧。”
潛淵宮裏,雕欄玉砌,碧水流波,九九八十一層層階梯,這一次倒不覺得庸砌,剛行至寢宮門口,便聞到濃郁的藥味。
慧後慢悠悠邁了進去:“不知道聖上着急找我,是什麼事呢”
大成的帝王,一臉的憔悴,頭髮花白,穿着一身便衣,偌大的寢宮,他孤身一人扶着桌子咳嗽,見慧後一身華服儀態威嚴,更襯的自己形銷骨立。“聽說你在棲梧宮裏據了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