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走啊!”
這次,她幫助了一個少年,少年手中攥着一個木雕,它擁有人類的輪廓。雖然這似乎比真正屬於人類的部分更容易讓人接受,但聆鵷已經決定不再管這個。不論他們的狀態如何,不論他們的理性存在與否,她只知道,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她一定要救他們,而不是永遠成爲被保護的那個人。既然命運賜予她這神乎其技的鬼手,她或許正應該做些不平凡的事。
如果是謝轍在這裏,他一定會這麼做的。
很難說有多大部分的勇氣來源於此,但她的確受到了鼓舞。骨瘦如柴的少年跟着她跑時這一切便是她心中所想。前方有一道低矮的火牆——它甚至低矮到不能被稱之爲牆。聆鵷輕快地跨過去,隨後朝着身後的少年伸手。少年膽怯地攥着懷裏的木雕,生怕它被火掠去。
“加油啊!跨過來就安全了!”
少年躊躇着,終於下定決心,後退幾步試圖助跑跨過火牆。而就在他位於火焰的正上方時,火焰中突然竄出許多細小的觸鬚。它們的速度太快,聆鵷甚至沒來得及看清那是什麼。這些觸鬚迅速抓住了少年的腳,並將他狠狠摔到地上。他的褲腳起火了,火勢很快在身上蔓延。他大聲呼喊着,聆鵷立刻上前試着拉他的手,他卻雙手抱緊木雕,怎麼也不肯鬆開。
“你會沒命的!快抓着我!!”
“不!我不要和她分開!”
沒辦法,聆鵷直接上前拉扯他的肩膀。她的力量太大,右手甚至掐傷了少年的肩。他太瘦了,瘦得聆鵷只能摸到一把尖銳的骨頭。那些火中的觸鬚不甘示弱,與她在火里拉扯着這位可憐的少年。火焰很快覆蓋他的全身,聆鵷被燙到了,不得不鬆開手。因爲慣性,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原本被腳習慣的熾熱又傳到皮膚上去。但她的絕望大於當前的痛感,她親眼看見,烈火中那少年變得乾枯而瘦小。
但並非因爲火勢。
太快了,他萎縮得實在是太快……就連純粹被火燒成焦炭的人,殘存的體積也比他現在要大很多。聆鵷的大腦空白一片,就這樣眼睜睜看着方纔鮮活的生命化作一塊焦炭。
而那真的是很小、很扭曲的一塊焦炭。
爲什麼她剛纔越過火焰的時候沒有問題?是因爲那觸鬚忌憚鬼手的力量,還是因爲她不曾被這裏的幻術荼毒,亦或是二者皆有?仔細看來,那不是植物的根鬚麼?她一陣驚悸,一身的冷汗令她不再能感覺到火焰的灼熱了。
這時候,有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這力道不輕不重,她並未被嚇到。她突然便感到莫名的安穩。就像之前她一直從高處下墜,不知何時才能落到地面,而這隻手像是一張柔軟的大網,將她輕輕裹住。
“吟、吟鵷?”
聆鵷終於有力氣站起來。她睜大眼睛,看着這位衝入她所厭惡的火場的親人。
吟鵷緊握着她
的雙手,她覺得原本已經麻木僵硬的右手,重新察覺到屬於人類的溫度。
求救聲此起彼伏,這次是兩個人並肩了。她們試圖將許多人從火海中救出。有時能夠成功,有時會迎來失敗。接下來,兩人又幾度看到相似的情況發生,而她們甚至無法靠近。當生命在力所不及之處憑白消逝,二人甚至留不出太多時間惋惜。她們都有些麻木,可必須快些,再快些。爲了更多的人得救,姐妹倆不得不將豐富的感情封閉起來,而這絕不是過去的她們能做到的事。兩人沒工夫細想,這樣做,究竟是顯得有情,還是無情?
這場火似乎永遠不會熄滅。
越來越熱了……更可怕的是,地面上的裂紋,出現了金紅色的光澤。地下有闇火燃燒,這情景像是裂紋裏充滿了岩漿。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炭火劃過喉嚨,眼球也十分乾燥,痛得她們睜眼都十分困難。她們不禁開始渴盼離開,這渴望並非來自善良的靈魂,而是終究有極限的肉體,在對她們鳴響本能的警示。好在,她們不再需要逗留太久了。
周遭苦痛的呻吟聲,聆鵷確乎是不大能聽見了。往好處想,是因爲她們已經救助了能救的人,而尚能自理者也靠自己逃出了災難現場。往壞處想……
還是不要往壞處想了。
她們畢竟不是神,甚至連多麼強悍的高手也算不上。那些無力救援的人,遠超出了僅僅出於善良伸出援手的她們的能力與責任範疇。
嗓子幹得像大旱三年皸裂的土地,彷彿有無數只小爪子在撓刮,試圖剖開血管攫取水分。聆鵷難受地乾咳了幾聲,吟鵷輕輕拍着她的後背,自己也忍不住咳嗽起來,喉嚨裏嘶嘶作響。她們不再流連於此,相互扶持着退開距離,恰好看見不遠處奇妙的景象。
紅色,比火焰更接近硃砂的純正的紅,正在爬上一座燃燒的房屋,吞喫着火的橙紅。定睛一看,那些是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姐妹二人腳步有些踉蹌地奔過去,忍着高溫繞向屋後。她們的眼瞼與皮膚都被薰得又幹又癢,幾乎是用盡了意志力剋制着,不讓自己去揉搓抓撓。
她們很高興看見舍子殊和忱星就在屋子後面。忱星正以那把特別的環首刀輕點着一簇簇火苗,簡直就像龍吸水一般,火焰向她的刀流動着,被吞沒平息不見。
“我確實是……低估你了。”她在對舍子殊說話,“但是,這樣一來,線索也都被銷燬了。”
舍子殊四下看了看,神情很是沉靜,就像她這般能力沒有什麼不得了的地方。她只是公允地對忱星指出的自己的失誤作出迴應:
“稍微是有一些過火了吧……”
“……”
忱星張了張嘴,又閉上。她朝向吟鵷和聆鵷跑來的方向,轉而對她們說話:
“那些妖花,還殘留在此地的,已經差不多燒完了。”
“可是,它們也從很多人身上汲取養分
,將他們當作了養料。”聆鵷憂心忡忡地說。
“嗯,我們知道。這場戰鬥,持續了很久,那些夾竹桃不是一直這樣——有活力。好幾次,它們都在萎靡時,重振旗鼓。我猜到,它們必然有恢復精力的來源。”忱星淡淡地解說着,聽不出什麼特別的情緒,“但是,無所謂。反正那些人,也早就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