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正是規模較小的緣故,這座國都沒有故鄉那樣戒備森嚴,城門口的盤查也要鬆懈得多。他們本還擔心,作爲外來者進入都城是否困難,當值的人卻只與柳聲寒交談了幾句,便對一行人揮手放行。一旦踏入城門,熙攘人聲便如溫暖的浪濤漫過他們,帶着陌生的口音,不減半分親切莫名的市井煙火氣。君傲顏慣了行軍打仗,白涯也是個漂泊四方的主兒,更兼不動聲色,昂揚的情緒不算明顯。祈煥倒是明顯精神起來,扯着脖子一路張望,直到皇宮門口才算消停。
“有勞稟報國君。”柳聲寒向門口的侍衛輕輕說道,語調裏有禮貌,但依然是冷冷的,“我們有教主香神畫像一幅,欲要進奉,還請代爲通傳。”
殿宇森寒,皇威浩蕩,這是初涉此地的三人曾經對於國都的刻板印象。在這裏,國君似乎並不如故土的一位太師那樣一面難求。然而,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在哪裏都一樣,自恃身份的往往不是真正的居廟堂之高者,反倒是次一層的人熱衷於行狐假虎威之事,抓住任何的機會端起架子炫耀自己。
“真是不堪其擾。你們這樣的人,我見得眼睛都要起繭。”帶路的侍衛叫松川陽,他施恩般乾巴巴地宣讀了自己的名姓,緊跟着便口吐不屑。“誰都想與香神大人攀上關係,要只想靠陛下宅心仁厚,妄圖陛下能引薦你們,我勸你們儘早打消了念頭。香陰教教衆萬千,不缺什麼阿貓阿狗小魚小蝦,你們最好能拿出點特別的東西,也算讓我們這些人多個茶餘飯後的樂子。”
諸如此類的話一路層出不窮,腳程雖短,也足以讓幾人都繃緊了神經,有忍耐的緣故,也是怕同伴忍耐不了的擔憂。好在幾人都識得大體,宮殿院落也沒有那麼大,不需多時,松川陽把他們送到主殿門口,四人趕緊拋下他進殿去。
連門口的守衛,與殿堂一路的其他護衛們也冷着臉,看着讓人來氣。經此一遭,三個初來者多少有些忌憚,生怕國君也是個傲慢之徒。柳聲寒對他們報以安撫的微笑。
果然,甫一在大殿站定,王座之上的國君便主動開口,聲氣平和,少了嚴肅的壓迫力,帶着上位者特有的寬厚。
“柳夫人有日不見,幸見別來無恙。朕與你由頭回祭典相見起,至今有幾回了?”
柳聲寒平淡地行了一禮。
“恕在下愚鈍,一時回想不起。”
“你若想好了,可隨時回報與我。”
“承蒙美意。今日我來,卻是爲這幾位友人作一個引薦。”
“朕有所耳聞。”
香積國國君轉過目光。他那副中年人的面孔上帶着獨有的滄桑,而不至於蒼老。在他們的故鄉,不論男人女人們的頭髮幾乎都很長。可在香積國,這位不到花甲的男人卻是短髮,鬍子也密而短。那胡茬和頭髮一樣,都帶着幾縷斑白,給他沉穩的語調裏增加了一絲底蘊。
“九天國濱海並非我香積國國土,你們由北方跨海而來,能一路抵達此地,想來歷盡舟車勞頓。遑論在那海神轄地內,也經歷了一番苦戰。”
“你……”
“少安毋躁。”他又說,白涯敏銳地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逗留了一陣,“此處在香神大人庇護之下,是我香積國的領土。你們與海神信衆的恩怨糾葛,並不能左右香積國對你們的態度。本國如何對待你們,取決於你們如何對待本國。”
他停下了話頭,無聲地示意他們開口。不知什麼時候,柳聲寒微微退了些許,站在四人中靠後的位置,顯然是要他們自己爲自己說話。白涯和君傲顏都不是適合說軟話的主,祈煥乾嚥了一下,捧着裝有畫卷的盒子邁出一步。
“唔,呃……嗯。我們遠道而來,對香積國和對您都唯有誠意。不幸遭遇海難,財物盡失,萬望以畫卷薄禮,略表心意。”
他的手心有些出汗,好在木盒扣得不緊,盒蓋順從地打開,面朝着他。在淡淡的木香與墨香之中,他暗想,若見的是自國的天子大人,別說這盒兒不能衝着自己,剛進宮的那一瞬就被帶走檢查去了。如柳聲寒所言,盒裏果真有兩幅卷軸,祈煥牢記她的叮囑,取出靠外的畫卷交給一旁宮人,看着對方把它呈給國君。
國君將它展開掃視了片刻,隨即順手擱在案上。祈煥眼尖,依稀瞥見上面的人形似乎缺了些許神聖感,反而與殿上那位“俗人”有幾分相似。
“聽聞你們進宮時稟報,欲贈之禮,似乎不是此畫。”
不是此畫?
不是香神像?
祈煥一個激靈,下意識瞄了一眼柳聲寒。後者不動聲色,並未有送錯或他拿錯畫之類的情緒波動。祈煥反而在她嘴角捕捉到一絲笑意,稍縱即逝。
是看錯了嗎?
“不必擔憂。你們的心意,朕已經知曉。既然是柳夫人帶來的客人,不如將你們從北方大陸一路至此的緣由與我說來,也好讓你們在我香積國國土裏,多少獲得方便。”
不及祈煥回神,白涯主動接下了問話。
“我們此行不圖犬馬聲色,不圖錢財珍寶。圖的是人。”
“人?”國君微微側目,“什麼人?”
“多年前,曾有幾支隊伍從北方啓程,進入南……九天國內。而後,音信全無。隊伍裏有我們的血脈至親。我們此行就是爲了找到他們,帶他們回家。不曾想,海難折損了我們的幫手和物資。自登上九天國陸地,我們約略明白,區區幾人之力在此處不過杯水車薪。對九天國的……神明,若非,是海神底下蠱惑人心的夜叉之流,我們自然願意畢恭畢敬,竭誠相待了……香積國,是講道理的地方吧?”
面對最後一句話中並不禮貌的試探,他的友人們都捏了把汗。這人本是可以好好說話,可以說好話的,只是往往別有用心,還要再來上那麼一句針鋒相對的臺詞。國君的神情並沒有什麼變化,反而微微點頭,稱不上讚許,至少沒有降罪。
“自然。朕說過,我們的態度完全取決於你們。你們動之以兵,我們自然會刀劍相向;你們奉之以禮,我等必也禮賢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