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躺在巷口,只有胸膛還在微微起伏。
身上極端的疼痛感已經在蛇毒的作用下漸漸麻痹,不過那種血液的淡淡流逝之感依舊十分清晰,他的腦子裏現在只是一片漿糊。
“百年來的第一個人類呢,可惜了。”
面前的蛇妖又變回了當初的樣子,那抹妖顏,帶着一種罌粟花的味道,她傾下身子,在蘇明的耳中輕語:“不屬於我。”
舌頭從蘇明的臉頰上掃過,帶着一股滑膩,讓蘇明渾身忍不住的顫慄。
但他卻只能眼睛瞪圓,無能爲力。
“還真想多玩一會,不過大人讓我儘快帶你回去。”
“去哪?”
一道不速而來的問話,伴隨着一道小小影子的不斷靠近,帶着木屐擊打地面的清脆之感,在這寂靜的小巷裏,此時此景下,像是敲打在心頭。
“唔!唔!”
蘇明止不住的掙扎,身子微微的扭動。
“還是被發現了啊。”
蛇妖的面上帶着一種無奈,又像是興奮,她向着蘇明挑逗的看了一眼,這才起身擡頭:“這是城主要的東西。”
“但這是我的東西。”小小的人兒走到了蘇明的身旁淡淡道,還是那抹淡黃色的衣裳,紅色的撥浪鼓別在腰間,她揚起腦袋,看着妖媚的蛇妖,針鋒相對。
“誰都不能搶!”
恰似大雪中的凌冽寒風,氣氛在這一刻變得冰冷刺骨。
血液仍在不斷地流逝,兩人站在蘇明的兩側對視,最後卻是蛇妖一拂衣袖,掩面輕笑:“我這可不是搶,明明是偷呢~”
秦小喵無動於衷,只是看着蛇妖,豎起的瞳孔縮成一線。
“無趣,不過秦小喵,你可得把他看好了哦。”言語中帶着些許輕笑,蛇妖繼續道,“畢竟,不夜城,可是在盯着他。”
“唔……”
蘇明想開口,但卻只能發出一個模糊不清的字眼。
死裏逃生的結局讓他鬆了口氣,但最後留下的一句話,卻讓他的內心一片冰寒。
蛇妖的身影轉瞬消失在陰暗之中,秦小喵沉默些許,然後轉身,用那雙豎起的瞳孔盯着蘇明。
“回去記得給我講故事喵!”
還是那熟悉的軟軟萌萌的聲音,伴隨着瞳孔變回原樣,秦小喵傾下身子,看着像是木頭人一樣的蘇明,用手指戳了兩下,歪歪頭,眉宇間微微蹙起,“但是這毒我不會解的喵。”
“唔……”
你先給我止血,不止血我要死了……
蘇明的眼睛不住地往右手方向瞟,但面前的小貓娘卻一拍手掌,“還是先帶回去給蘇己大人看看吧!”
說着,又嘟了嘟嘴:“可惜魚還沒玩夠,你的東西也沒買……”
秦小喵不滿的戳了戳蘇明的臉,然後直接拉起蘇明沒受傷的左手,徑直把蘇明往着巷外拖去,只留下一道鮮豔的血跡。
“唔!唔!唔!”
嘴裏不知道在支吾着什麼,想要掙扎卻有心無力。
漸漸的,蘇明的眼睛有些泛白,那種生命力的流逝,讓他在這一刻似乎觸及到了死亡的真義。
沒有疼痛,沒有感覺,大腦在這個時候徹底的放空。
他看着自己留下的血跡,看着自己的身子隨着路面的坑窪而顛簸,蘇明也搞不懂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樣的心態。
明明就快死了。
但自己卻像是一個旁觀者。
好像說起來,自己本就是異世界的靈魂。
自己的一切都在另一個世界,那麼這個世界如何,又如何?
燈光又重新籠罩了他的世界,身體的被拖拽感依舊,右手的感覺終於是恢復了一點點,那些許的疼痛在一瞬間猛地將他帶了回來。
他看着一路的血跡,從街的這頭延伸到另一頭,然後突兀的對上了一雙眼睛,像是狼一般的青色。
身後傳來一道陰沉的聲音,被拖動的身子瞬間停下,蘇明一愣,然後便看到了周圍擠擠攘攘的人羣。
“人血的味道……”
“話說,人我一百多年前喫過不少呢。”
“城主只要活的,我割兩塊晾起來聞聞味道總可以吧?”
聲音開始嘈雜,停下的身子又開始重新被拖動,蘇明大口的呼着氣,對視着那一雙雙看待獵物的眼神……
這方世界的真實終於在他的眼前展開。
不再是慵懶,不是古色古香的繁榮小城,更沒有什麼淳樸之風。
魑魅魍魎,百妖夜行,青面獠牙,蛇身人首……
妖顏之下乃是毒心,清秀之中即爲兇殘。
垂涎,貪婪,血腥……
在身爲人的身份被證實之後,於這方燈火通明的世界之下,蘇明看到了那雙對視着自己的眼睛不夜城。
身邊的人緩緩圍上,又緩緩散開,遺留在地上的血跡有妖去舔食,有妖礙於矜持,身後亦遙遙的墜着些妖怪。
蘇明睜着眼睛,不敢閉上。
血液流逝的感覺微微減弱,從那種大動脈的狂飆變成了割腕的慢性死亡,但生命依舊在慢慢的逝去。
隱隱的,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他現在不想死了。
但命運卻沒有掌控在自己的手裏。
他只能祈禱秦小喵快一點,再快一點……
“蘇己大人,他快死了喵!”
伴隨着小貓的驚呼,蘇明的身子磕在了門框之上,一股劇烈的疼痛傳來,讓他瞬間雙眼瞪起,模糊的視線又陡然的變得清晰……
正坐在院子石桌旁的蘇己收回瞭望向遠處的目光,轉過頭來,淡淡的瞥了眼不停抽搐的蘇明,又看向了秦小喵,輕言道:“小貓,你先回去吧。”
“啊?”
秦小喵有些驚訝,歪了歪頭,大眼睛裏充滿疑惑,看着一襲素白衣裳的蘇己,忍不住繼續問道:“可是小貓不想回去啊。”
“今天就先回去吧,明天再來便是。”蘇己輕柔道,“他的事情我會處理。”
“哦!”
秦小喵乖巧的點了點頭,也沒再看蘇明,而是帶着沮喪,依依不捨的往外走了出去,撥浪鼓就這樣別在腰間,也沒有拿出來。
疼痛慢慢的緩了過來,蘇明回過神來。
他看着離去的秦小喵,狠狠的眨了眨眼,轉頭看着那石桌前的蘇己,嘗試着動了動舌頭:“救……”
“人爲什麼要妖救?”
蘇己側頭漠然一瞥,又收回目光,用那纖細的手指捻起青色暈染的茶杯,沒有多餘的言語,沒有多餘的表情,一切宛若平常。
“我……”
“我不會救你”蘇己淡淡的敘述道,擡手輕拿茶壺,帶起素白的衣襟,“能救你的只有自己。”
蘇明沉默。
他看着身前不遠的白色人影,那素白色的衣裳和那絕美的面龐,以及那面容上的波瀾不驚。
默默收回目光,嘗試性的撐住左手,卻又一軟趴了下去。
“哼!”
蛇毒的消退開始讓痛覺又重新反饋到了大腦之中,眼前的世界變得昏暗模糊,蘇明咬緊牙齒,再度的撐手,然後晃晃悠悠的靠上了牆壁。
“別弄髒了我的院子。”蘇己輕語道,不在去看蘇明,又重新的將目光投向遠方,似乎在等着什麼。
“不!會!”
一字一咬的吐出兩個字,蘇明死咬着牙,蒼白的面孔上帶着絲絲微紅,一步一晃的向着柴房走去。
倒了,站起來,再倒,依舊站起。
人不自救,無人能救。
現在,蘇明知道了一件事情,也終於明白了一件東西。
生而爲人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