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但是無法奪去一顆赤子之心。即便今生,我的時間所剩無幾,那麼來生,讓我投胎成爲山賊王,稱霸綠林,一統天朝!
讓我有機會,可以改變這個世界!
——浮竹 《星空墓誌》
樂遊原上,銀杏葉黃了,隨着風,落了一二三四。
佛爺穿着大紅僧袍,慵懶地躺在白草河邊,五六個紅陶酒罐,扔在河面。醉酒七八分,佛爺突然坐起,開始玩起泥巴。他堆了窯,捏了九個葵花洗,等燒出天青色,又能換好多酒錢。佛爺低頭看手,打個哈欠:“這十根手指,多麼神奇啊!”
樂遊原上,小沙彌們正忙着採收白色曼陀羅,擰出花汁,便能治黑死病。
“觀月哥哥真棒!這死神之花,居然能救人!天底下也只有觀月哥哥想得出來!”
碎碎一臉崇拜。她站在一輛豬車旁,正在收集小沙彌採來的曼陀羅花朵,裝上豬車。白色的曼陀羅花,有劇毒,又名死神之花。這個別名,也許是因爲它的白,又也許是因爲它的毒。“用曼陀羅花治病,簡直就是跟死神搶命,多麼兇險啊!”
“所以不直接服用,只用花朵一點毒汁,來鍼灸穴位。”
觀月七郎的臉上,遮着半片梧桐葉。他以身試毒,終於盜取了神明的靈藥,結果卻毀了自己半張臉,這神仙容顏,怕是治不好了。人間事,總是有得有失。
“觀月哥哥,你臉上的疤真的會好嗎?”
“不必擔心,三十萬人的黑死病我都能治好。”
“嗯哼!什麼也難不倒我的觀月哥哥!”
“多儲備一點花汁,一落霜曼陀羅花就枯了。後期治療還需要大量曼陀羅花。”
碎碎數了數裝花的竹筐:“觀月哥哥,有十筐了,夠三十萬難民用了嗎?”
“足夠了。”
“觀月哥哥,你看這朵蒲公英好看嗎?”
碎碎採來好大一朵,觀月七郎正想把它吹散,腳下一咯噔,移開腳,一看,原來是個小板慄。碎碎趕忙撿起,笑得像朵太陽花:“這野生的小板慄,最甜了。我讓大家快去撿,晚上有板栗飯喫嘍!”
她丟下觀月哥哥,跑得飛快,那朵蒲公英,便在她身後紛紛揚揚飛起來。
一路跑來,碎碎很興奮。一邊尋找更多板栗樹,一邊招呼小沙彌趕緊撿,手在剝,口在咬,一側頭,又看見儒雅羸弱的浮竹,拿着鋤頭鬆了一大片泥土地。
“咦,小竹子,你拿着鋤頭在種什麼?”
“哦,是碎碎啊!”“我走過很多地方,這是我最喜歡花的種子,我要把它們種在這裏。你看這裏多麼寧靜啊!它們肯定會很幸福!”
“你倒是會挑地方。”“你還好吧?總感覺你很虛弱的樣子……”
“太陽太大了。你看把我皺紋都曬出來了。”
他全身起皺,彎腰駝背,力盡神虛。未老先衰。感覺有心臟裏那條蟲子好像正在結繭。已經無法感知痛楚。“浮竹,在堅持半天,讓我把這些雜草鋤掉。”
紅着臉:“你每年都會來這裏嗎?”
“每年春天秋天,我們都來樂遊原採草藥。”
“哦,太好了,那你肯定可以看到這一片花海,即使有一天……”浮竹一頓,突然展開欣慰的笑顏,那麼即使我離開了,當你看到薄荷開遍這片平原,你會偶爾想起世間曾經還有我這一個人,就足夠了。
“它們叫做七齒薄荷。”“你聽過七齒薄荷的傳說嗎?這一大片薄荷中,只會開出一朵九尾薄荷花。只要在這十里地中找到九尾薄荷,把兩個人的頭髮纏在它的九條花尾上,便能締結彼此九生九世的因緣。結髮九蒂,一期一遇,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碎碎的目光卻飄向了那片銀杏林中的觀月七郎,思忖:“恩,得要讓觀月哥哥送我一根頭髮纔行。”
浮竹輕輕一笑:這樣就好。
觀月哥哥手裏拿着那隻壎,遠眺幽州,靜若止水的眼神中竟然泛着波瀾,那是幸福與希望嗎?
見碎碎走過來,便道:“碎碎,我昨晚上做了個夢。”
“你夢見什麼了?”
“我夢見魚在天上飛。”
“多麼有趣的一個夢呀!只有觀月哥哥這樣乘着鳳凰的人,纔會做這樣的夢……”
“不好!阿七……潛魚在淵,飛龍在天。”那邊的佛爺隱隱聽到,醉醺醺晃過來。撿了幾片銀杏葉,往空中一撒,“阿七,我幫你解夢!”銀杏葉落地,佛爺起了一卦,嘆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魚出於水,羣鴉亂逐……七弟這一夢,當真不祥!……夢裏這條魚,恐有血光之災啊!”
“觀月哥哥,老大又說鬼話!人人都說夢見魚是吉兆,偏你說不祥。我們別理他。我們走。”
碎碎拉着觀月七郎走了幾步,觀月七郎卻頓了頓,回過頭來,終究是對着嶽明嘆了口氣:“佛爺,即便你算得出天機,也改不了天命。大天朝江河枯竭,幽州城生靈塗炭。雖然這條魚還沒化成龍,也會明知不可爲而爲之。即便結局是萬劫不復,也好過在泥坑裏庸庸碌碌苟且一生。生又何歡,死又何懼。”
觀月七郎轉過身去,一擡腳,腳下一咯噔,又踩到了什麼東西。移開腳,一看,原來是塊小紅石頭。碎碎趕緊撿起來,在衣服上擦了擦,乾乾淨淨遞給觀月七郎:“觀月哥哥你看,這塊石頭像不像一隻青蛙,你看這眼睛這嘴巴,還有這屁股,當真有趣!”
“不止是像,這就是一隻青蛙。”這青蛙石子,不像是人力雕刻,不像是化石遺蹟,倒像只青蛙變的。觀月七郎忍不住讚歎:“鬼斧神工,造化神奇!”
“觀月哥哥,如果我,我只是說如果我問你要一根頭髮,你會給我嗎?”
“這個問題……你不該問的,碎碎。”
“哦……”
“你還記得嗎?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留着一頭很長很美的頭髮。那時候我在風雪天劫中吸入了一片冰花,常常咳血,喝水都疼。你爲了救我,剪去長髮,換了燕窩。”“所以啊,別說是一根頭髮了……”
“那是應該的。換做別人也會這樣做的。”
“不是哦。”“碎碎,有一件事困擾我很久了。”
碎碎驚着了,她神一樣的觀月哥哥,也會有什麼事困擾他?
“我有一個朋友。她送我這隻珍月歸兮五孔壎。你說,我該還她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