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平雖然算是個變態，可是林苒知道他並沒有把他們兩個關係宣佈的滿世界皆知的癖好，不然前些年爲什麼連莫執都不知道，她跟伍子平有聯繫。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周淮安的臉色不太好，“他那個人……跟他扯上關係的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離他遠點兒。”
這話聽起來實在太熟悉了。
林苒就忍不住哼了一聲，冷冷道：“周先生，我想您大概無權過問我的交友範圍吧？”
“林苒，我這話是真的爲你好。”周淮安沉默了一會兒，這纔開口，“你如果是被伍子平纏着不知道怎麼脫身，又不想麻煩莫執的話，我有辦法幫你解決。”
解決？
莫執都沒辦法面對伍子平的時候十拿九穩的說出解決兩個字，周淮安他爲什麼這麼篤定？
林苒心裏對這個問題深表懷疑，面上卻不能表露出來：“周先生說的辦法，是什麼？”
“改名換姓，讓你到其他城市讀書不會是什麼難事。”周淮安一雙眼睛盯牢了林苒，露出了微微有些懷念的神情來，“伍子平再是個人物，在周家的地界裏，也不敢放肆。”
林苒盯着他，半晌才吐出一句話來：“你是打算把我當做一隻金絲雀圈養起來？”
她冷笑一聲，不等周淮安回答便站起身來，一雙杏眼裏是風霜刀劍淬鍊出的冷意：“我覺得我們也沒什麼好聊的了，我要回宿舍洗漱了，周先生，再見。”
還是再也別見了吧。
周淮安看着似乎毫無留戀，轉身就要走的林苒，感覺心裏有一根弦突然被崩斷了。
林苒心裏想着事情，潛意識裏也覺得周淮安對自己做不了什麼，所以也就有些走神，可是沒想到對方突然一把攥住她冰涼的手，周淮安畢竟是個能打能抗的男人，他的力氣還是勝了一籌。
他硬是把林苒死死地拉了過來，大半個身體壓制着她，然後深深地看着林苒一眼——
“你放手！”林苒反應過來之後，猛然發力，把周淮安往後推的一個踉蹌，胳膊肘撞在後面的課桌上，發出一聲很大的響聲。
“我沒有。”周淮安靜靜地打斷她，他還保持着那個被推開的姿勢，輕輕地抓住林苒的手，即便是感覺到了林苒身上傳過來的在明顯不過的抗拒之意，他沒有鬆開。
林苒甚至感覺到了骨頭被壓迫的疼痛。
“我沒有，”周淮安又重複了一遍，“我還不至於把你當成一個替身，放在身邊告訴自己，當年到底失去了一些什麼。”
他一字一頓，格外隱忍、也格外平靜地說：“我知道這一輩子，欠你的太多了，你也不用每時每刻都來提醒我。”
林苒呼吸一滯。
周淮安死死地攥着她的手，帶着某種不容拒絕的強勢：“還是你在提醒你自己，不管是我還是什麼人，都只不過是跟你互惠互利的關係，我們兩個之間就只是上下級之間的一筆賬，還完就乾淨了？林苒，你不是自虐不肯原諒自己――”
他盯着林苒，儘管他可能什麼都看不清，可就是讓人覺得，那目光仿似有重量一樣，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你是不肯原諒所有的人，你自己心裏不痛快，也見不得別人心裏痛快！你心灰意冷麼？你心灰意冷個屁！你……”
“你不要以爲我容忍你，就可以口無遮攔。”林苒冷冷地打斷他，漠然地看着周淮安，“放開。”
周淮安毫不示弱地對上她冷漠危險的目光。這男人好像總是這樣，坦然而平靜地面對任何人，從來沒有從誰哪裏退縮過，也似乎……從來沒把誰放在過眼裏。
除了林苒……除了這個一樣不肯把他放在眼裏的女孩子。
“你爲什麼不肯試試？爲什麼不肯試試過正常人的生活？你看清了，我是個活人。”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是耳語一樣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似的，“我是……”
太亮了，林苒想。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裏吸引了周淮安這樣……幾乎算得上是不要命的追着自己，想要試圖保護自己，把自己生拉硬拽地拖回一條所謂的正常的路。
如果換做幾年以前她上初中，甚至剛上高中的時候，有這麼一個人……林苒可能真的會答應他，從此平平靜靜地度過一生，不去管喬家那幾個人的破事。
可是現在的林苒不一樣，現在的林苒只是個在這條自己選擇的路上越走越遠的人，她想。
蘇明義說她其實是個瘋子。
林苒想，自己沒有瘋，可能是因爲，已經死過一次了。
林苒自嘲似的彎彎嘴角，掰開周淮安的手，不去看這個男人越來越失望，越來越落寞的眼神，從對方手裏抽回了自己的手。
周淮安眼睜睜地自己好不容易撬開了林苒堅硬好比花崗岩的外殼，好不容易揪住她那深深隱藏在裏面的內裏，一不留神，又讓她溜了回去。仍舊是那張有些懶散的，好像什麼都沒想又好像什麼都放在眼裏的臉。
周淮安眼睛裏的光彩慢慢地暗下去了，直到最後一絲也消失在黑暗裏，他好像比林苒還要筋疲力盡地縮在椅子上，頭歪在一邊，沉默地看着窗外看不清的風景。
兩個人就在這好像要把人吞下去一樣的沉默裏對坐着，林苒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爲什麼，林苒就是覺得好像有些過意不去似的，她看着周淮安那種幾乎稱得上是絕望的表情，總覺得自己好像犯了什麼天理不容大錯一樣：“其實……”
其實什麼？林苒微微皺了皺眉，在心裏斟酌着措辭。
他們現在站在門口，遠離了後半部分開了燈的教室，連彼此的表情都看不清。
周淮安也不言語，在屋子裏的黑暗中林苒感覺有人悄無聲息地靠近了她，輕輕地，輕輕地，像嘆息一樣地在她耳邊說：“我是真的愛她……”
門沒有關緊，而在這個晚上，樓道里煞風景的燈光聽不懂人的言語，更聽不到人心跳動的節奏，它只會機械的感應，然後應聲而亮，周淮安在燈亮起來的瞬間後退了一大步，臉上帶着某種“終於說出來”了似的解脫，和聽天由命的苦澀。
可是在看到打開了燈的林苒的表情的時候，周淮安居然覺得心裏有些發寒。
因爲林苒的表情實在是太過平靜，平靜的好像她只是聽周淮安隨口說了一下明天的天氣如何一樣。
這個表情看的周淮安心裏越發的虛了起來，如果林苒惱怒了或者說是怎樣，周淮安都覺得自己可能還有機會，畢竟林苒的情緒是因爲他而產生的，可是現在這個樣子......
實在是和她與別人談判時的樣子太過相似了。
“坐吧，”林苒的語氣像極了嘆息，她衝着自己對面的那張椅子擡了擡下巴，“我現在沒有力氣親自站起來請你坐下了。”
周淮安愣了愣，還是按照林苒的話坐了下來。
林苒微微調整了一下姿勢，把十指交叉的雙手放到了交疊在一起的膝蓋上：“周先生，你剛剛說的話，你確定是你真的想說的話？”
言下之意就是，你現在還有一次機會說剛剛的話是開玩笑的，如果你承認是這樣的話，那麼我也就當玩笑話，聽過也就忘了。
周淮安聽出了她的意思，可是他好不容易下了這個決定，把心裏埋藏了這麼久的話當着林苒的面說了出來，當下苦笑着說：“你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