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目跑了，”林苒平靜地接了下去，隨後有些不解，“按理說應該不會，以我對莫執的瞭解來看，他是沒有完全的準備不會行動的啊？”
“因爲除了那個臨陣倒戈的助手，他的團隊裏一開始就出了內鬼。”周淮安說道。
林苒明白了。
就在她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周淮安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他接起來聽了幾句，臉色一變：“好，我知道了。”
隨後他轉向了林苒，有些遲疑地說道：“一個我設了套要讓他鑽進來的，有點兒類似伍子平似的人，不知道怎麼知道我現在在雁城，你能不能配合我一下？”
林苒有點兒奇怪他的反應：“行啊，這也沒什麼。”
“幸好你長得年齡小，說是高中還能說得過去，不過苒苒你得答應我，等下見了人別怒氣上了頭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周淮安艱難地把話說了出來。
“來的人是誰？”林苒也聽出了不對。
“馮德昭。”
林苒愣住了。
怎麼可能是他？！
怎麼會是他？！
心裏無比震驚的林苒甚至沒注意周淮安一路帶着她是往哪裏去，跟在周淮安後面下了車，就連下車的時候，周淮安問她話都沒聽清楚。
當年那個承了她父親恩情，卻在隨後的年月裏，背後玩了陰招，讓喬敬義成功的人，怎麼……還有臉回雁城？！
雖然周淮安一再讓她放心，說他不會知道她是誰，她也不是不相信周淮安，但這心，還是真的放不下來。
直到她見到這個闊別了多年的人——
林苒出了電梯的瞬間就睜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這淺灰色的中山裝、瘦成一把骨頭的乾癟中年人就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人，而她也終於明白了周淮安讓她放的什麼心——這人的眼睛，已經不中用了。
有人彎下腰，在馮德昭耳邊輕聲說了什麼，他臉上露出個笑容，扶着手杖站起來，衝着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笑了笑：“周先生，好多年不見了。”
早年那種骨子裏透出來的兇狠似乎一絲一毫都不見了蹤影，乾癟的身軀下，這男人甚至多了某種儒雅和內斂。林苒少見的有些發怔地看着這個和周淮安握手、帶着平和笑意寒暄的人，這才忽然間意識到似的，原來當年的事情，也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周淮安的表情仍然遮擋在那巨大的黑墨鏡下，連着他的所有情緒一起。不鹹不淡地跟馮德昭扯了些閒話，這才把一邊沉默地站着的林苒推出來：“我來也沒別的意思，前幾年親戚出事留下的一孩子，中考考的不是很好，今年要高考，就把她戶口移到雁城了，就想給她降低點門檻。來了也半年了，不大放心，過來看看她。”
周淮安拉了林苒一把：“叫馮叔。”
林苒眉間一跳，心裏估計着有多大的可能性是周淮安趁機整她，停頓了一會兒，才壓着聲音，含含糊糊地叫了一聲：“馮叔。”
馮德昭向她的方向點點頭：“馮叔在西城住，回頭把地址跟電話抄給你，有事就說，你馮叔在雁城也是住過這麼多年，不能說有多大本事，但是畢竟熟門熟路，又和你叔是故交了，別跟我客氣。”
林苒含糊地應了一聲，不說話了。
周淮安拍拍她的肩膀：“這小丫頭沒見過世面，悶頭悶腦的，馮先生，別跟她一般見識。”
“這倔丫頭不樂意，非要自己考考試試，”周淮安笑了笑，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技術已經爐火純青了，“再說了，咱不能掙王八蛋的錢還給王八蛋送回去不是的？”
馮德昭難得地讓他給逗樂了：“周淮安啊周淮安……這麼多年了，你可真是……”他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幾乎是以耳語一般的音量，“一點都沒有變啊……”
他從喉嚨裏哼出幾個音節，別人卻再也聽不清了，說完搖搖頭，摸索着慢慢站起來，旁邊一箇中年男子立刻過來扶住他，馮德昭用手杖點了幾下地板：“既然這樣，我就不打擾你們親人相聚了，以後在雁城有什麼事，儘管叫我……”他纔要走，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過頭來向林苒的方向笑笑，“馮叔年紀大了些，有點糊塗，都忘了問侄女怎麼稱呼？”
周淮安臉上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這孩子有點兒心理創傷，我怕她想起來過去的事情又受不住，就做主給她起了個新名……說起來，還是借了個朋友的名，起了個新的。”
馮德昭的腳步頓住了：“哦？是哪位神通廣大的朋友？”
“這位……說起來你也熟，”周淮安手裏把玩着打火機，一字一頓地說，“我給這丫頭起的這個名，就叫懷明。”
林苒猛地頓住呼吸，馮德昭的臉色瞬間就白了，握着手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腮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空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林苒和周淮安的方向。
一時間四下安靜下來，唯有周淮安的打火機開合的聲音，半晌，馮德昭才深吸了一口氣，在乾癟的臉上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是個好名字。”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林苒在徹底看不到馮德昭的身影之後這才擡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周先生，你今天就是爲了要報復我吧？”
“我說苒苒，我要是有這個能耐能夠知道馮德昭今天跑過來找我的話，”周淮安苦笑了起來，“我從一開始還需要找你來合作嗎？”
周淮安來找林苒其實並不是只有這一個消息給她，而是他需要林苒跟他一起回一趟她母親當年帶着她離家出走去過的一個小城市，而那個城市周淮安也去過的，具體是爲了什麼周淮安沒法告訴她，但是林苒猜測，多半是伍子平有關。
林苒現在已經徹底明白了，伍子平這真的是窮途末路了，不僅是周淮安，莫執這邊也盯着他，更別提……
她嘆了口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裏是希望他有個什麼結局。
晚上跟莫執交代了一聲――當然林苒沒有告訴他自己究竟是去幹嗎，只是說要回母親曾經呆過的地方有點兒事，不過顯然，周淮安要帶她走，肯定也是提前跟莫執打了招呼的――然後又給方珊珊打了個電話，說跟她的見面要延後一段時間，匆匆忙忙地收拾了東西，第二天早上就跟周淮安啓程了。
雁城到周淮安說的那個小城，大概要四個小時的火車程。從那甚至沒有一個廣場的小站出來，林苒感覺就像是穿越了時空一樣，回到了二三十年前。出租車和人力車亂七八糟地停在門口，看見新一輪的旅客們下車，一窩蜂地涌過來，七嘴八舌地拉客。
兩個人把行李安置在了火車站附近的旅館裏，就上了一輛出租車，周淮安報出了地名。林苒注意到那一瞬間，男人的臉上露出某種混雜着追憶和懷念的神色，儘管一閃而過。司機似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低低地念叨了一句：“這麼偏啊……”
位置確實很偏，出租車帶着他們漸漸遠離了小城，道路顛簸起來，兩邊的房屋越來越低矮，最後甚至變成了大片大片的麥田。周淮安似乎有意避着人，離着老遠就叫司機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