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知道了葉老爺子爲什麼會如此生氣，老爺子一生最厭惡的有兩件事，一是私生活混亂，二來就是葉家人用權勢去威脅別人，葉石清這次是徹底撞到了老爺子的槍口上了。
然而人大跌眼鏡的是，把葉石清關到書房之後，在隨後的家宴上，葉老爺子居然讓林苒和莫執兩人坐到了自己的身邊，葉南輝原本還以爲第一次來就鬧出這種事，葉老爺子對莫執的這個侄女也會帶上厭惡，可是席間，葉老爺子對這兩個人完全是毫不掩飾的偏愛，這場景讓葉南輝在暗地裏恨得咬牙切齒。
等好不容易從老宅出來，林苒終於找到了機會問那個問題，她坐在牀上，看着莫執甩了甩剛洗的頭髮，直接發問：“二叔，你從哪兒把那些短信翻出來的？”
莫執擡頭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從來都不刪短信嗎，還用得着翻？”
“怪不得……”林苒突然反應過來，“等等，你怎麼知道？”
“前兩天看你回短信的時候發現的。”莫執站在牀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不過我有我的打算，葉石清那小子給我使過不少的絆子，真當所有人都跟他的智商是一個水平的。”
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莫執微微眯了眯眼，似乎對她的反應並不滿意：“把他調戲威脅你的仇報了，感覺怎麼樣？”
林苒拿起東西準備回自己房間洗澡睡覺，聞言面無表情地瞥了莫執一眼：“二叔我跟你說實話，我特別想罵人你知道嗎？我連人都沒認全，您就可勁兒地給我拉仇恨，我還真是謝謝您了。”
看着她關上門的背影，莫執罕見地有些摸不着頭腦，只好搖了搖頭，摩挲着手裏那塊印章，小聲笑罵了一句：“真是個小姑娘……”
說實話，這一夜的發展着實出乎林苒的意料。
她設想過千萬種可能，可是她始終都沒想到，莫執會在這個時候把這件事翻騰出來。
結果這一夜，原本打算睡個好覺的林苒失眠了。
在第二天早上起牀的時候，看着男人神清氣爽、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掛着兩個黑眼圈的林苒忍不住就把洗漱的力道放的更重。
而當喫早飯的時候，面對莫老太太探究又關心的目光，咬牙切齒的林苒，就只好用喝粥來掩蓋自己有些猙獰的表情。
至於早飯的味道到底如何，林苒已經不想去深究了。
她的這些小動作，莫執都看在眼裏，嘴角勾起來個小小的弧度，而在林苒再擡起頭來時，他又立刻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正經模樣。
相比班裏其他的同學而言，林苒其實算得上清閒，畢竟她早就習慣了所有東西都提前做準備，預習的早，而也因爲底子打得好，作業也能第一時間輕鬆完成，再加上組裏最近也確實沒有什麼事，林苒就擁有了一段很神奇的空窗期。
所以在上完上午的連堂大課之後，林苒猶豫了不到十秒，就決定今天不去圖書館，要好好睡個午覺彌補一下自己不太充足的睡眠。
但是有句話說得好，夢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林苒做了一個夢。
在這個夢裏，林苒少見的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她一個人站在一間空曠的大廳裏，周圍的牆壁上懸掛着看不清面目的肖像畫，林苒眨了眨眼睛，然後饒有興致地打量着這個無比精緻且富麗堂皇的大廳。
直到她看到了那個人——
林苒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凍結住了，那個人是她太熟悉不過的一個人，可以這麼說，那個人的每一絲頭髮和每一根血管裏奔流的血液，她都可以清楚的描述出來。
並不是說林苒現在面對的是一面鏡子，而是站在林苒對面的那個女孩子，就是活生生地另一個她。
另一個林苒往前走了一步，然後面無表情地的盯着她開口，聲音讓她覺得無比熟悉：“你不覺得你自己很殘忍嗎？”
林苒愣了，似乎不知道另一個自己爲什麼會這麼問。
似乎那個她並不期待林苒的回答，而是自顧自的說了下去，臉上也逐漸浮現起了顯而易見的厭惡：“你的手上從來不是乾淨的，就好像你放了一把火，明明是害了人，可是你卻可以若無其事的坐在那裏像是觀賞戲劇一樣的看着。”
“你現在擁有的這種人生，你不覺得很灰暗嗎？”
因爲這些話而冷靜下來的林苒的嘴角慢慢帶上了自己平日裏總是帶着的笑意，冰冷的不帶一絲溫度的笑意：“那你又是怎樣呢？你的熱心，你的純真，你一生都在追求的公平，但是那公平對你公正過嗎？”
林苒慢慢地往前走了幾步，終於站在了另一個自己的面前：“你的仇人從來不包容仇人，而你的愛人…….最後對你怎麼樣我想不用我提醒你了吧。”
“你也不用指望世界每天都在變好了，”她湊到了另外一個自己的耳邊輕聲說道，“這個世界無時無刻不在變暗。”
“你在可憐你口中所說的我所擁有的熱心和純真，”另外一個林苒直視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說，“正好相反，我也在可憐你的殘忍，難道我的細胞受損不能正常的愛人嗎？”
“那你就繼續你滿口的公允。”林苒冷笑着說。
“你也就繼續你滿口的激憤？”另外一個林苒這樣說，但是女孩子並不覺得驚訝，因爲他們兩個人本來就是一個人，“有些人就和你一樣，再怎麼痛都要忍下來。”
“那麼對你來說所謂的犧牲就是福氣了？”林苒同樣直視着對方的那雙藍眼睛這樣說，“不用說我可憐，你自己也有你自己的鬥爭。”
“現在看來，你再也不相信神明瞭？”她這麼問林苒道，“可是你卻不知道，只要你認真祈禱，祂終究還是會庇護你。”
“這樣看來，我們兩個似乎都有責任啊。”林苒轉過身來，向自己來時的方向走去，“但是你至始至終，永遠都是這麼天真。”
“你不也是嗎？”那個她在林苒身後依舊用那種輕輕地聲音說道，“至始至終都是這麼兇狠。”
“那麼我們兩個，”在林苒和上那扇華麗的大門的時候，聽到了另外一個自己最後一句話，“哪個像人呢？”
林苒醒來的時候，依舊在想那最後的一句話。
她拉開了自己宿舍裏的遮光窗簾，看着外面剛剛放亮的天空，慢慢地露出了笑容——
哪個像人？準確來說她們兩個都算不上是完整的人，一個看着善，一個卻只能看見世間之惡，這樣的兩個人，怎麼可以說的上是人呢？
林苒笑了笑，甩下了窗簾，轉身便去認真洗漱。
她今天還有不少事情要做。
事實上，當夏家的當家老爺子看到林苒的時候，覺得很難相信就是這麼個年齡不大的小丫頭能夠讓莫家老爺子高看一眼，而且還能得到那個老狐狸的信任。
“久聞大名，但是沒想到到現在才真正見到您。”夏懷恩殷勤的給她滿上了一杯茶，“茶不好，請您多擔待。”
林苒卻只是不卑不亢地淡淡地笑着：“您言重了，是我不好，身爲晚輩到這個時候纔來見您這個長輩。”
這一聲他本來應該坦然接受的長輩聽得夏懷恩出了一身的冷汗，連聲說道：“不敢當不敢當，怎麼能讓您叫我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