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奔騰年代——向南向北 >1731 我們爲什麼抱頭哭
    向南把車開到永城殯儀館,進了大門,一直往裏面開,穿過整個殯儀館,繼續朝後面的山坳裏開去,直到一座石頭的牌坊,上面寫着“永城公墓”四個字,向南把車停在了牌坊前面的停車場。

    向南和張向北說:“下車。”

    七月的停車場,外面驕陽似火,向南說:“把後排座的傘拿上。”

    張向北“噢”了一聲,轉過身去,伸手從後排座拿上傘,然後下車。

    向南也下了車,她看到張向北正眯縫着眼睛,站在車旁朝四周張望,手裏拿着傘,向南罵道:

    “笨蛋,把傘打開啊。”

    張向北趕緊把傘打開,走過來,把傘柄遞給向南,向南白了他一眼,罵到:

    “怎麼,沒幫女生撐過傘?”

    張向北嘻嘻笑着,撐着傘,把傘蔭遮向向南,向南靠了過來,說走吧,兩個人一起朝山坳裏面走。

    盤山路緊貼着一邊的山腳,兩邊的山很高,午後的陽光開始西斜,他們往裏面走了四五分鐘,山影已經把道路遮蔽,張向北收起了傘,氣溫雖然很高,但山谷裏的風是陰涼的,兩個人不停地流着汗,卻沒有悶熱的感覺。

    向南領着張向北,沿着一條石砌的階梯開始上山,階梯的兩邊,是兩排香樟樹,香樟樹的後面,是一排排排列整齊的墓,他們往上爬了五六分鐘,右轉,沿着橫通道往裏面走,經過了一座座墳墓,一直走到馮老貴的墓前。

    公墓裏每一排墳墓的後面,都植着一排柏樹,柏樹不高,但因爲一排排的墳墓是階梯狀的,後面的那排柏樹,還是高過了他們的頭頂。

    他們站着的時候,腦袋暴露在陽光下面,半蹲下身子,人就在樹蔭裏。

    雖然這裏的地面曬不到太陽,但卻是滾燙的,張向北把手裏的雨傘放在地上,和向南說,坐吧。

    向南在雨傘上坐了下來,仰頭看到張向北的上半身在陽光裏,罵道:“笨蛋,你也蹲下。”

    張向北在向南的邊上剛剛蹲下,又站了起來,他走到前面路邊,折了幾片柏樹枝,走回來放在向南的身邊,然後也坐了下來。

    張向北扭頭看看馮老貴的墓碑,想起來了,又準備起身,向南問:“你幹嘛?”

    “我拜拜馮叔叔。”張向北說。

    “坐下,別假惺惺了,你都不怎麼認識他。”向南說,“你坐在這裏,他看得到。”

    “對不對,爸爸?”向南突然提高聲音叫了一聲,好像邊上真的有人似的,張向北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兩個人坐在那裏,看着下面的山谷,還有對面的山坡,這個山谷裏所有的墓都在這面山上,對面的山背陰,風水不好,所以沒有墳墓,只是一座荒山,也沒有什麼樹木,陽光照在滿山披的茅草上,閃着光暈,讓那些草看上去好像是溼的。

    山坳裏的風是亂的,一會過來,一會過去,他們不說話的時候可以聽到對面茅草的一片沙沙聲,還有身前身後的柏樹,是嘩嘩的。

    兩個人身上的汗漸漸收走了,他們換了姿勢,背靠着背坐着,向南嘆了口氣,她說:

    “我爸爸真可憐。”

    “怎麼了?”張向北問。

    “怪不得我媽,一直瞧不起我爸爸,從我記事的時候開始,我就沒見她給過我爸爸好臉色,我爸爸在家裏說話,一隻眼都要偷瞄着我媽的,就是這樣小心,最後還是離婚了。”

    向南說着,張向北不響,他想象不出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張向北沒有經歷過,他從記事的時候開始,就知道爸爸媽媽很好,很恩愛,直到媽媽去世。

    向南哼了一聲,冷笑着:“不就是目的達到了,工作保住了,我也生下來了,還長大了,所以啊,用不到我爸爸了,他們這才離了婚,我敢保證,一定是我媽提出來的。”

    張向北說:“姐姐,我覺得淑珍阿姨不是那樣的人。”

    “什麼不是那樣的人,就是,不然,你說我媽爲什麼看不起我爸?不僅我媽,我知道,連我外公和外婆,也看不起我爸爸。”

    張向北本來想說,你外公外婆也看不起杆子叔叔,但聽着向南的話有點衝,張向北就忍着,沒有說。

    就是連張晨都不知道,譚淑珍和馮老貴之所以形同陌路,變成了一張牀上的兩個陌生人,是因爲譚淑珍發現,原來劉立杆寫給自己的信,都是被馮老貴攔截了。

    向南更不知道,她只能推導出是譚淑珍看不起馮老貴。

    還有,馮老貴和譚淑珍離婚,還真的不是譚淑珍提出來的,而是那天晚上,黃玲花在街上大鬧一陣之後,第二天馮老貴和譚淑珍提出來的。

    “姐姐,你不接受杆子叔叔?”張向北問,“其實,我覺得杆子叔叔人也很好。”

    “我接受什麼,接受他是我爸爸?不是說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我爸爸,哼,要我接受什麼?再說,他現在人在哪裏,有人知道嗎?”向南說,“我的爸爸只有一個,他去世了,被埋在了這裏,我姓馮,不姓劉,我一輩子也不會改我的姓。”

    向南說着眼眶紅了,她說:“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我小時候,我爸爸每天晚上抱着我,站在窗口等我媽媽回來的情景,我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是在我爸爸的懷裏睡着的。”

    向南說着流下了眼淚,她扭頭看看邊上馮老貴的墓碑,叫着:“爸爸,我真的很想你,每天晚上都想。”

    向南嗚嗚地哭着,過了一會,她感覺到背後張向北的身體也在抽搐,她扭頭看看,張向北已經淚流滿面,向南奇怪了,問:

    “張向北,我哭我的,你跟着哭什麼?”

    張向北說:“我也想我媽啊,小芳阿姨對我很好,她能和我爸在一起,我很開心,但是,但是……我還是很想我媽媽。”

    向南心裏一凜,她想起那一天在杭城市一醫院的走廊上,他們看着隔離病房裏,小昭阿姨已經走了,張晨叔叔還在給她畫着手錶,走廊裏哭聲一片,只有張向北沒有哭,口罩上面的一雙眼睛,死死地驚恐地盯着玻璃裏面的病房。

    向南記得自己當時抱着張向北哭,和他說:“姐姐永遠都會對你好的。”

    張向北終於“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叫道:“可是姐姐,我還是想要媽媽啊!”

    向南轉過身,抱住了張向北,和他說:“張向北,沒有關係,你還有姐姐,我還是會對你好的。”

    張向北點着頭說:“我知道姐姐,姐姐你要記住,你還有我。”

    向南“嗯嗯”地點着頭:“我記住了,張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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