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不記得上個月,‘飲食男女’被責令暫時停業的那次?就是有客人家裏集體腹瀉,疾控中心懷疑是食物中毒的那次?”張晨問小芳。

    “當然。”

    小芳心想,這麼大的事情,又是上個月,她怎麼可能不記得,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那一次出事情的時候,我很緊張,從來沒有過的緊張,我自己都感到奇怪。

    “那次停業,比最早的時候我和你姐去四季青開店,結果店開出來,整個市場一點生意也沒有,那個時候,我們每天也很緊張,畢竟差不多是把所有的錢,都投到了攤位裏,攤位要是黃了,我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兩個人都做好了再次南下去打工的準備。

    “‘飲食男女’不是,‘飲食男女’的投資並不大,即使黃了,也沒多大關係,對我一點影響也沒有,既然這樣,爲什麼我還是很緊張,這是我自己也想不明白的地方,我在上海的時候,接到小莉的電話,可以說是手腳冰涼,心裏一個勁地在說,完了,完了。

    “那天晚上,我一個晚上都睡不着,十一點多鐘和你視頻的時候,我不是還說沒事沒事嘛,其實我心裏已經快崩潰了,一整個晚上都煩躁不安的,睡不着覺,第二天開展儀式一結束,我就往杭城趕,一路飆車,被拍了不知道多少次,這又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你聽着是不是感覺有點好笑?一定會說,就這一個項目,至於嗎,對不對?”

    張晨說着,小芳點點頭,又搖搖頭,小芳說:

    “我知道‘飲食男女’出事情,你心裏肯定會很着急,不過,像你說的這麼嚴重,我還真是沒有想到。”

    “我自己也沒有想到,開始的時候,我還在笑話自己,我批評小莉不夠沉穩,遇事沉不住氣,其實我自己和她一樣沉不住氣,我以爲是自己年紀大了,已經沒有匹夫之勇,得失心變重了,後來想想不是。”

    張晨說到這裏停頓一下,小芳一隻手還握着他的手,另一隻手,伸出去,把茶几上張晨的杯子,朝他那邊推了推,張晨說了聲“謝謝”,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後繼續說:

    “九堡物流基地出事,我人在公安局的時候,沒有這麼緊張,‘半畝田’以前每次有事,我也沒這麼緊張,爲什麼‘飲食男女’出事我會這麼緊張?我心裏隱隱地覺得,物流基地和‘半畝田’都可以出事,甚至土香園都可以出事,就是‘飲食男女’不能出事。”

    “爲什麼?”小芳問。

    張晨笑笑,說:“我也不知道是爲什麼,反正心裏就是這麼覺得,後來冷靜下來想想,我想清楚了,這事和傅胖子有關,‘飲食男女’不僅是我的公司,也是傅師傅的公司,他爲這個公司,可以說是拼到了最後一刻。

    “那本菜譜,顧工說的沒錯,他說那是傅師傅的絕唱,還真的就是絕唱,傅師傅是耗盡了自己最後的精力,用這本菜譜,再和這個世界告別,也給自己的一生,畫上一個句號,所以他纔會在去世之前的一天,還在修改着這本菜譜。

    “他走的很安詳,年紀也夠老,用俗話說,算是‘壽終正寢’,其實有什麼‘壽終正寢’,每個人的身體他自己知道,就算是感冒咳嗽,一個人還會很難過,當自己的身體機能,全部都快要停擺的時候,他會不知道嗎?7K妏斆

    “當然知道,別人看不出來而已,他其實就是在熬,在撐着,只是想走得有尊嚴一些,沒和別人說而已。

    “傅師傅就是這樣熬着撐着,把那本菜譜搞了出來,所以做完之後,他就急於要回去三亞,他是知道,屬於自己的日子已經不多了,他想死在三亞,不想折騰來折騰去麻煩別人,他連死的時候,都知道自己太胖,死在樓上不好擡,他沒在自己房間,而是到樓下躺着等死。

    “沒錯了,他就是這樣一個識相又體面的人,說簡單一點,是不想麻煩別人,不管是活着的時候還是死去,說高一點,這就是一個人的尊嚴,或者說清高,這是他自己選擇告別這個世界的方式。

    “在傅胖子的告別儀式上,我看到顧工在痛哭,哭得那麼傷心,我的心裏也在流淚。

    “顧工說這本菜譜是傅師傅最後的絕唱,他把自己的絕唱,留給了‘飲食男女’,那個時候,看着躺在那裏的傅胖子,我就自己和自己說,我一定不能辜負了這個囑託,我一定會把‘飲食男女’,做成全國最了不起的餐飲企業。

    “不爲其他,就因爲‘飲食男女’在我心裏,它其實已經和傅胖子成爲了一體,所以當聽說‘飲食男女’出事情,特別是出現了食物中毒這麼丟臉的事情時,我會緊張,會煩躁,會感到內疚,會坐立不安……”

    “也就是這樣,你纔想到要把‘飲食男女’的股權都收購回來,變成你自己的公司,這樣你才能完全把控住它,你是不想對不起傅師傅,對嗎?”小芳打斷了張晨,問。

    張晨點點頭說:“對,想清楚了之後,其實就是這樣,包括我特別希望小莉和杜濤他們能把這個公司做好,他們是傅師傅的徒弟,不管他們在工作中,會出現任何的差錯,我只會教他們,幫助和寬容他們。

    谷</span>“但是我自己是做企業的,我知道很多時候,投資者會怎麼看管理者,他們會很急,要立竿見影,一點也不給管理者時間,兩者會有衝突,‘半畝田’要不是我和你姐的,而是什麼股份制公司,我做的很多事情,可能投資者和股東都會看不下去,我早就被趕走了。”

    “可是,你的‘半畝田’做得很成功啊。”小芳說。

    “那是從結果來說,過程並不是,過程中,很多事,甚至連你姐當時心裏都在反對,都覺得我做錯了,只是你姐,一直都很遷就我,比如我買延安路的那家專賣店的房子,在四季青做批發做的好好的,突然發神經一樣,決定不做了,要去搞什麼代理加盟。

    “雖然從後面來看,這一步是走對了,但在當時,連阿勇和邊上的攤位老闆們都不理解,覺得我是沒事找事,就是在抽風。

    “包括後來兼併羣英服裝廠,連天琳姐都很反對,還有後來搞什麼‘河畔油畫館’等等,買了一大堆當時在別人看來,根本就不值錢的油畫。

    “這樣的事情太多了,這些事,在當時看來都很傻,都是錯的,我自己其實也是,也一樣懵懂,有些是被人架上去下不來,像兼併羣英服裝廠,一大半就是被柳成年架上去的。

    “還有就是自己頭腦發熱,一時衝動,做油畫館開飯店和做物流基地,包括在三亞買酒店搞世界熱帶植物園等等都是,並不是我什麼眼光獨到,有商業頭腦,我的成功,一大半都是靠運氣,還有就是社會的變遷太快,而我僥倖走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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