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向北和馬老師每人大概喝了七八兩,馬老師連脖子都已經紅了,但沒有醉,思路和口齒都還很清晰,酒喝多之後,馬老師的話也開始多起來,話一多,那種落寞的感覺就沒有了,張向北覺得面前的馬老師,漸漸又變成了自己在視頻裏經常看到的那個馬老師。

    而且,張向北發現馬老師有個特點,那就是他似乎不是人帶着語言在跑,而是人跟在語言的後面,他是用說話在不斷刺激着自己的大腦,用說話在思考的,這樣的人,還真的很適合舞臺,天生就是一個演說家。

    他說話的時候,話會很出彩,就是那種妙語連珠,很多話,大概沒說之前,他自己都沒有想到,但說着說着,就說出來了,這樣的人,要是讓他事先準備一份講話稿,大概都會禁錮他的思想,那講話稿,肯定也是乾巴巴的,遠沒有他說的時候精彩。

    但這樣的人,有時候也是危險的,那就是他在臺上講着講着,進入他自己那個語態的時候,有時候可能會無意識地,就把一些本不應該說的話,也順嘴說了出來。

    哪怕在大庭廣衆之下,他們只要在舞臺上走來走去,就會很快進入自己的語境,那個時候,舞臺之外的世界對他們來說是不存在的,他們就活動在字和詞編織的藩籬裏,思考着,手舞足蹈着,不停地說着,說着的時候不會字斟句酌,會有失語症。

    張向北突然就想到了,自己以前看到過的那些他老爸的電視講演,老爸還是張教授時候的那些講演,他似乎也有這樣的特質,屬於表演性人格。

    那個時候,他還在美國,他和小芳阿姨從網上,看着屏幕裏的老爸滔滔不絕地在說着,兩個人都瞪大了眼睛,彷彿屏幕上的那個人,他們都不認識似的,張向北也奇怪了,老爸不是一個悶葫蘆嗎,老媽以前老是說他,什麼時候,他變成一個話癆了?

    張向北就此問小芳阿姨,小芳阿姨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啊,兩個人再看屏幕上的老爸,感覺更加陌生,兩個人看着看着,就大笑起來。

    後來,他們每看到老爸在舞臺上走來走去,一本正經地說着什麼的時候,他們就會笑場,根本就聽不到老爸在說什麼,他們是當喜劇片看。

    張向北想到這裏,忍不住笑了起來,馬老師愣了一下,張向北趕緊說,沒事沒事,不好意思,你說的很對,是我聯想到了一些不相干的事。

    馬老師點了點頭。

    鄭慧紅和向依雲回來了,他們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馬老師和張向北說,那我們今天就到這裏收工,等回到杭城,我們再找時間聚聚,對了,叫你父親一起,我和他,也是老朋友了。

    張向北說好。

    四個人進了電梯,張向北他們住在八樓,馬老師他們住在十五樓,電梯到了八樓,四個人揮手再見。

    “馬老師有沒有當面認輸?”

    向依雲問張向北,張向北奇怪了,問:“認輸什麼?”

    “我們把他打敗了啊,他那個破‘每日鮮’,我們完勝了他。”向依雲說。

    張向北笑了起來,說:“我們提都沒提到這三個字,你不說我還忘記了。”

    “那他有沒有道歉,因爲‘每日鮮’的事?”向依雲問。

    張向北不停地笑:“你在想什麼呢。”

    “那你們這麼長時間,在一起說什麼了?”向依雲不依不饒。

    張向北歪着頭,認真地想了一下,他說:“好像還真沒說什麼,就是閒聊,一邊喝酒一邊閒聊,說了很多很多話,但具體說了什麼,你現在要我說,我還真說不出來。”

    “切,那這樣的酒,喝着有什麼意思。”向依雲說。

    “不就是喝酒麼,喝酒不就閒聊麼,還需要那麼功利性?”張向北說,“我們又不是在談判。”

    向依雲壓低聲音,用手指指着張向北,悄聲問:

    “老實交待,你們有沒有說黃段子?我以前在房產公司,男人們在一起喝酒的時候,最喜歡說的就是黃段子,包括那些機關裏的,平時看上去一個個道貌岸然的,一到了酒桌上,最喜歡的就是說黃段子,還自以爲是幽默。”

    “沒有。”張向北說,“馬老師還沒有這麼低級趣味,我也沒有。”

    向依雲咯咯笑着:“要是馬爸爸和你一起說黃段子,那個畫面,嘖嘖嘖嘖。”

    張向北瞪了她一眼。

    就在張向北和向依雲他們兩個坐着聊天的時候,小芳接到了鄭慧紅的電話,鄭慧紅和小芳說,老馬對北北的評價很高,說他方向感很好。

    “什麼意思?你們和北北碰到了?北北不是在……”

    “對啊,在蘭州,我們正巧住在同一家酒店,碰到了,就一起吃了晚飯。”

    小芳“哦”了一聲,她不認爲這會是碰巧,也不知道鄭慧紅說的,馬老師評價北北方向感很好是什麼意思。

    放下電話,小芳等了一會,她在等張向北給她打電話,但張向北一直沒打,小芳明白了,張向北和馬老師在一起,應該也沒有談什麼實質性的話題,不然,張向北可能不會打電話給張晨,但一定會打給她。

    或許,他們還真的是巧遇吧。

    第二天上午,張向北和向依雲很早就起來了,他們在餐廳喫完早飯,退了房就上路。

    從蘭州到臨夏回族自治州,路程一百四十多公里,從臨夏回族自治州到臨夏縣,還有二十多公里,不過好在,這些年西部的高速公路網建設的速度很快,即使是臨夏縣這麼偏僻的地方,從蘭州過去都已經是全程高速。

    十點多鐘的時候,他們到了蘭郎高速的雙城出口下高速,臨夏縣城就在雙城,離高速出口還有七公里多。

    他們過了收費站,就看到路邊停着三輛車,其中的一輛是馮勝寬的,和他站在一起的幾個人,一看就是地方上的領導幹部,馮勝寬看到向依雲的豐田越野過了收費站,就趕緊朝他們招手,向依雲把車子靠邊停下,兩個人下了車。

    一個剪着平頭的中年人,上來就握住了張向北的手,說你好你好,張總,歡迎你到我們臨夏來。

    馮勝寬在邊上介紹:“這是劉縣長。”

    張向北趕緊說:“劉縣長好!”

    接着介紹其他的幾位,有縣府辦的於主任、劉縣長的祕書小龔,他們要去的那個鄉的書記陳書記和馬鄉長。

    寒暄過後,大家分別上車,去縣城喫中飯。

    上了車後,張向北和向依雲說:“這麼隆重,還連縣長都出面了。”

    向依雲笑道:“你是自己不知道,你自己名聲在外吧,在這裏,你可是大人物,不要怯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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