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赤着胳膊的壯漢一套入山神禮做完，連接到楚夫人門戶，霎時目瞪口呆。
百鬼夜行，羣妖亂舞，一列山神土地，冷眼旁觀。
有少年騎鶴，一飛沖天。
那兇名如雷貫耳的楚夫人，此時哪有印象裏詭譎莫測的氣勢。看氣息，不過一介普通厲鬼，看神色，亦不過一驚惶失措的普通婦人。
楚夫人當然驚慌，沒了力量，那些曾受制於她的山精神怪，那些橫死在她手下的路人，這會兒，當然要來報復她。
青玉朝欽點的山神土地許是自矜身份，並未參與，但楚夫人宅邸的亂象，他們也並沒有捲入平息的意思，自目送那騎鶴少年飛天之後，便作壁上觀。
楚夫人寶座已碎，此時斜躺在地，紅色宮裝也已不太整齊，香肩半露，溝壑逼人。許是這三千年來，自身修爲也有過精進，又獨佔這大涵山脈的靈氣。她的相貌與三千年前的畫像上比，要漂亮得多。
如此這般模樣，更是誘人。
天地氣運，以人道爲尊。這些曾經是人或不是人的靈體，多多少少也與人一樣，有着人的本性。
大院內有兇性大發的惡鬼，將楚夫人的侍女們扒了個乾淨，撲倒在地，任其反抗或迎合，痛苦求饒，靡靡之音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而楚夫人本尊，自然也未能逃過這羣神怪的覬覦。
她暫時還安全着，有一人願爲她挺身而出。
說是人，已不合適。
一個顱骨，一個心臟而已，有虛影連接出血肉，站到了楚夫人身前，面對着向她靠近的惡鬼山怪。
正是她曾經的夫君，那位楚書生。欽天監第六十七任總監正，楚元昊
這位已身隕近三千年的欽天監長官，此時真靈竟還未完全磨滅正史上，他可是由敕部神官攀登上去的，根本沒去司部任職過。而他此前，不過一介普通書生凡人，根本不會有修爲在身。
敕部神官，哪怕到了總監正，自封神印上撤下來，便與凡人無異。而凡人，即便死後執念再深，化作厲鬼，也不過千百年時間便煙消雲散。
但聞新鬼哭，哪見舊鬼笑。便是這個理兒，凡入鬼道，不成鬼仙，則盡憑那一口氣而存於天地，氣散則散。
楚元昊魂魄被夫人控制，自然是難跨入鬼仙之列，如此長的時間裏竟然沒有消失，當真真是奇蹟。
撲向楚夫人的惡鬼越來越多，盡數被楚元昊攔下。
寧安王府派來的這個赤身神漢，被這番景象震驚得都忘了動作。
楚夫人這時終於回過神來，看着眼前那個縹緲的背影，低喃着：“楚郎。”
她擡手捂住嘴巴，卻有淚滴自眼角漫出。
那顱骨微微頓了頓，頭也未回，有嘶啞的聲音傳出：“夫人放心，爲夫在，他們就休想傷你。”
楚元昊的頭顱飛揚，不斷的啃食着過來的厲鬼，自身虛影卻是越來越淡，連心臟已經給人啃去了小半。
他未曾退後一步。
楚夫人大慟，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來。
哭聲淒寒，頭上縷縷青絲霎時化成白髮。
到底是存在了三千年的鬼仙，哪怕本源力量被銅指全部抽走，仍舊不可小覷。
靠近的惡鬼越來越多，楚元昊的虛影越來越淡。
鬼氣森森，妖氣滔天。
妖死，鬼亡。
天邊明月已被烏雲遮蓋，有悶雷聲響。
夏天山間的雷雨，說來就來。
終究是大涵山脈這三千年間的霸主，楚夫人一怒，大涵山脈往後五百年，只怕是再無山精野怪孤魂厲鬼作亂。
楚元昊的心臟粉碎，顱骨眼中兩團紫色焰火，也是明明滅滅飄忽不定。
這兩團焰火要是熄了，也代表着他的真靈散盡，灰飛煙滅。
楚夫人狀況同樣不容樂觀，她的身形漸淡，足下部分已經在緩緩消失。
亦是真靈消散之兆。
楚夫人捧起顱骨，神色間止不住哀傷，淚水漣漣，她柔和的看着顱骨，夫君夫君的喊着，卻是說不出話。
顱骨上的兩排牙齒動了動，發出了嘶啞的聲音，語氣低落，如做錯事的男孩。
“夫人，對不住了，活着對不起你，死了還是沒能對得起。”楚元昊說完，又桀桀笑了起來，聲音淒厲，似苦笑。
“楚郎，可別這麼說。”楚夫人慘笑，“是我命不好，怨不得誰，這些年呀，是我錯了。”
“夫人，這些年我一直不知該如何給你解釋。總覺得這境遇太不似真的，說起來顯得假。這些年我便一直懶得說，可過會兒，爲夫可能就真是黃土一捧了，再不說給你，我怕沒機會了。夫人，請相信我。”
楚夫人抹了把眼淚，柔聲道：“你說，我都相信。”
“夫人，楚某人心裏掛念的一直是你，請你相信。”楚元昊說着，“怪我，心高氣傲，未能同你舉案齊眉。那年辭鄉進京，秋闈榜首，我本以爲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只道高中之後回鄉，再與你過好日子。世事難料吶，我落榜了，沒臉回去。遂在京城，這一待便待了三年。三年，三次落榜。我不甘心，恰逢欽天監大考，我也便去碰了下運氣，進了敕部。本以爲再挨個幾年，能衣錦還鄉。”
楚夫人已淚目，繼續聽着顱骨的話。
“一入朝堂，身不由己。我與相國大人結緣，他很賞識我，憑藉着他的人脈關係，我在敕部步步高昇，後來也幫了他不少忙。陰差陽錯啊，真的是陰差陽錯，田姑娘，也是他的千金，非我不嫁。礙於他的面子，我入贅相國府。成親一年，我沒碰過她，後來便聽見你的消息，便過了來。其實，以當時我身邊的守衛，你想擄我過來，沒那麼輕鬆。還好，與田姑娘待一年，在你身邊待三千年，值了。夫人，這些年對不起，沒能讓你放下。”
“你爲什麼不早說”楚夫人捂着臉，泣不成聲。
“錯了總歸是錯了，你要怎樣罰我，我都甘心。這一口氣，本就是爲了陪你。你這些年太過霸道，早晚有一天出事。怪我沒用，夫人，我先走一步了，在這山裏，也算能一直陪着你。”
頭顱說完，雙眼中的焰火再也沒亮起來。旋即有風吹過，成灰一捧。
楚夫人哭聲震天，不久，亦自地上消失。
大雨淅淅瀝瀝，雨勢很大，這塊山頭被沖塌，抹去了一切痕跡。
寧安王派來的神漢，早已在百鬼亂鬥中被震驚得暈了過去，給隨從拖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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