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滄海樓 >第三章:車馬喧囂過,長虹拭塵埃
    金小王爺自然姓金,名叫金不換,“浪子回頭”的那個“金不換”。

    東都郡爲東嶽州七郡之首,號稱“日照七百里,海東第一城”的錦城正位於東都郡東陲,依山傍海,舟車便利。

    而說起金不換他正住在錦城東南的萬金王府則是大有來頭,父親金萬乘當年隨“移星魔手”喬嶽蒼闖蕩江湖,以半壁家產襄助喬嶽蒼創下“紫禁宮”這座龐大勢力。喬宮主便與他歃血爲盟,結拜異姓兄弟,封他做了“一字並肩王”。

    金不換這“金小王爺”的稱呼,也正是由此得來。金萬乘自此錢上加權,便思索着急流勇退、隱居泉林,後半生心血着力培養他這兩個兒子。長子金不斷學文,胸藏錦繡文章,腹隱莫測機謀,做了喬嶽蒼幕中主簿;次子金不換學武,弱冠時便已是名滿東嶽的少年劍客。十八年前他的叔叔金萬兩一家慘遭賊人屠戮,是他一人一劍,千里尋仇,追殺至北境蒼狼國,仇人兇手雖隱跡匿蹤,他卻因此結交了幾位同樣初出茅廬,但俠肝義膽的年輕劍客。

    這十八年來,他以遊歷江湖爲名,實則四處尋訪當年的弒親仇人,足跡幾乎踏遍天下每一寸角落,可那兇手就如人間蒸發了一般,江湖中再也沒了他們的音信即使是以消息靈通而聞名天下的滄海樓,也難以爲他從中打探出半點蹤跡。

    十八年,六千日,恨意愈濃。

    金萬兩於小王爺而言,就如同嚴父的互補面。萬金王府家教近乎嚴苛,爲了讓金不換專心習武,老王爺更是鐵面如山,容不得半分偷閒,金不換少年回憶中的全部溫情,幾乎都來自他的叔叔金萬兩。如今叔叔慘遭橫死,這仇恨如何不深刻濃烈

    論劍前三日,金小王爺已開始籌劃。他用一日挑選衣冠,用一日整備車馬,一頂黃金冠,環佩七顆離火珠,額前垂懸一枚拳大的赤紅色簪纓。一件紫羅袍,自前胸到後背以銀絲繡着一百零一朵曼陀羅花。從馬廄中選出四匹西域大宛馬,渾身雪白沒有半根雜毛,拉着一輛青銅蓋梧桐木雙輪馬車,由一位精幹忠誠的車伕老金牽僵駕馭。美酒與美人,自然也是少不得。

    一切籌劃已畢,車馬在晨光破曉之前駛出金王府,一路向西而去。錦城至摩崖嶺途徑七百餘里,於這四匹大宛馬而言,不過是大半日的功夫。車馬雖疾,車廂卻平穩的很,金不換大馬金刀坐在車內,左手擁美人,右手提酒壺,倒有說不盡的風流快活、恣意灑脫。

    飛速旋轉的車輪駛入一條寬闊的官道,路的盡頭,泰阿山如同一條靜默盤臥的巨龍,道旁的白楊樹彷彿列隊衝鋒的輕裝步兵,向車馬後方衝殺掠過。

    當金不換可以望到摩崖嶺的山根時,太陽已開始向西方滑落。他擡手撩起錦幔帳,懸掛螭金鉤,整個身形探出車廂。他看着端坐身前的老金,堅定的背影如同一塊磐石,在風浪中巋然不動,不由得很是滿意,他手下的人向來忠誠可靠,無論是馭車的老金還是車內的美人,都足夠得到他的信任。

    陽光從西方灑落,把紫羅袍暈染上一層淡軟的金,山茶花的清香鋪滿了整條山路,有風拂過,捲走了金不換遠途與酒色的勞乏疲倦,他忍不住仰着身子,攤開雙臂,大喇喇地舒展着自己的筋骨,彷彿要把身體裏最後一分疲勞也一併壓榨出去。

    車廂內突然掠出一絲銀光,鋒芒直指金小王爺那毫不設防的後背。

    電光石火間,銀光沒入金不換的身體,沒有絲毫反應的時間,舒展的軀體驀然變得僵硬,猶如一座木雕泥塑。山谷裏的風已有了些許冷意,山茶花清香中暗藏着一股惡臭,似乎連原本明亮的天光都暗淡了幾分。

    “嗖”路旁的白楊林中射出一道寒光,瞬息間抹過老金的咽喉,結束了他忠誠又踏實的一生。大宛馬失去了指令,也逐漸停下了腳步,驚疑不定地直打響鼻。

    車廂內緩步走出一位妖冶玲瓏的美婦人,粉黛凌亂,衣衫不整,赤着雙足,一雙俊俏的眸子卻是殺機盡露。右手握着一柄劍,劍長四尺三寸,劍鍔處有兩個篆體銘文“赤霄”“逍遙王”金不換的佩劍。

    “沒想到萬花叢中過的金小王爺,到頭居然栽在女人的手裏。”

    順着聲音望去,從白楊林後走出兩個人,都是夜行人打扮,只露出兩隻眼睛。其中一人穿過官道,由對面的白楊樹上拔下一柄鏈子槍,槍尖上還有斑斑血跡,方纔正是這柄鏈子槍結束了老金的性命。

    另一人站在官道中央,一雙淫邪的眸子正從美婦春光乍泄的衣衫間掃過。剛纔那句話便是自他口中說出。

    “哼”美婦滿臉厭惡地整了整衣襟,“還不快來搭把手,再不老實小心老孃剜了你們的賊眼”

    “我們還沒有摸清進山的路線,你的出手太早了。”手提鏈子槍的夜行人冷聲道,美婦的銀針是刺殺金不換的第一步,如果失手,這兩位夜行人便要作爲後手合力將小王爺擊殺。

    “這死鬼的武藝深不可測,機會一旦錯過可就很難有下一次了。”

    “呦這才幾天,就學着替他說話了”

    “你”

    “她說的沒錯,機會一旦錯過,可就很難有下一次了。”

    金不換僵硬的“屍體”突然活了過來,上半身略向前傾,右腿向後踢出一道隱蔽的弧線,靴尖正踢中美婦的手腕,驚呼聲中,赤霄劍連鞘飛起。金不換反手探出,掣劍揮動,劍鋒已刺入美婦的胸膛。

    拔劍,回鞘,美婦的屍首緩緩倒下,她甚至連驚愕的表情都沒來得及做完。

    金不換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他從來不會把目光停留在背叛自己或是已經玩膩的人身上,哪怕只是一眼也不會。

    手提鏈子槍的黑衣人長嘆一聲,“我們還是低估你了,這次低估很可能讓我們付出慘重的代價。”

    金不換把赤霄劍舉到面前,深吸一口氣,似乎劍鞘上還殘存着美婦的餘香,“但你們並未打算退去。”

    “哼”黑衣人不置可否。

    “一般的殺手講究一擊不中,全身而退,可你們卻不同,”金不換自顧自說道,“你們卻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你是怎麼發現的”黑衣人的語氣中還有幾分不甘。

    金不換朗聲大笑道:“孤什麼都沒有發現。”一邊說着話,一邊脫下紫羅袍,銀針隨着褪去的錦袍抖落,袍內分明襯着一件輕薄如紗的金絲軟甲,那支銀針只是穿透了錦袍,卻絲毫沒有攻破軟甲的痕跡。

    黑衣人不再多問,他們各自亮出自己的兵刃。鏈子槍長七尺六寸,分七節六環,槍鋒雪亮如銀,如同一條擇機噬人的毒蛇。另一位從腰間掣出一對護手鉤,鉤長三尺,虎頭燕尾,他把雙鉤交叉於胸前,好似一隻揮舞雙螯的毒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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