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滄海樓 >第六章:天罡臨北斗,滄海濟羣英
    天下之大,分爲六州,乃是東嶽州、蒼梧州、雲間州、青玄州、望海州與鎮遠州,六州之內,還有一道,名曰“京畿道”。

    京畿道位於天下之垓心,東臨東嶽,西倚青玄,北託鎮遠,南接雲間。盤龍江自西向東橫貫千里,將京畿道分爲三郡,曰泰陽郡、晦暝郡、雙魚郡。三郡以泰陽郡爲首,泰陽郡則以紫禁城爲治所。紫禁城背靠麒麟崖,面對盤龍江,東西兩翼則是廣袤無垠的三川平原,若論地勢風水,紫禁城於天下可列入前三甲。

    但若論及人望,紫禁城就是無可爭議的天下第一。

    紫禁城北天樞位坐落着一片宮殿,金瓦紫牆,氣勢恢宏,名曰“紫禁宮”。江湖中各處勢力多如牛毛,其中有九處爲最,紫禁宮便是這九大勢力之魁首,也是京畿道三郡十八城的坐地龍頭。宮主喬嶽蒼不僅武藝超卓,且智計過人,更有一樣好處專愛結交天下好友。無論是南來北往,還是講文習武,只要投緣對路,喬宮主必以真心誠意相待。因此紫禁宮中除卻三百六十五名親傳弟子,三千六百五十名再傳弟子外,尚有萬餘名託身門下的江湖散客,分佈居住在紫禁城中。

    此時正是夏秋之際,蟬鳴漸消,空氣中已逐漸佈滿清涼,城中街面上卻還是一片火熱。剛過辰時,坊間街市已經喧囂熱烈開來,行人走商、挑夫貨郎絡繹不絕;賣米賣面、賣煤賣炭應有盡有。真不愧是江湖人皆稱之爲“五行八作銷金地,九門四鎮逍遙城。”

    城西天璇大街上矗立一座酒樓,三層六角,斗拱飛檐,迎門一塊橫匾上提着三枚金字滄海樓。門前兩根廊柱上雕篆一副楹聯,“酒傾天河水,客是江湖人”。這座滄海樓雖算不得恢宏奢侈,卻也別有一番風致。雖然還只是辰時,酒樓的第一層已無空座,桌旁各位或品茶或飲酒,口中談論的皆是江湖傳聞,閭巷逸事,倒是十分熱鬧。

    一位酒客搖搖晃晃站起身來,也許是三碗過後,不勝酒力,身形和口齒都不太利索。

    可他的表情卻滿含悲慼與絕望,嘴裏不知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麼。搖晃着轉身向酒樓外走去,腳步還沒邁出門檻,一把短刀已經滑入手中。

    下一瞬,刀鋒直奔他的脖頸。

    “叮”一聲脆響,短刀落地,酒樓內衆位食客循聲望來,這位試圖自殺的酒客已頹然倒地,放聲痛哭。

    片刻之間,距離這位酒客最近的一桌客人已經紛紛站起,其中一位作勢攙扶,說道:“朋友,你怎麼了”

    聽到有人問詢,他的哭聲更爲響亮。

    有幾位食客皺起眉頭,他們在滄海樓內飲酒談天,本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這位酒客的哭聲未免太過掃興,其中一位昂藏漢子開口說道:“朋友,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你有什麼難處,說出來我們也許還可相助。”周圍食客也隨聲附和,你一言我一語勸慰這位酒客。

    也許是人們的勸慰起了效果,也許是覺得大庭廣衆之下,自己如此痛哭不成體統,哭聲終究漸漸趨於平靜,這位酒客開始傾吐在他身上發生的事情。

    “在下乃是東嶽州陽夷郡人氏,家中本有幾畝薄田,一家老小衣食無憂。怎奈去年一場大旱,田間顆粒無收;今年又鬧蝗災,家中的存續也消耗殆盡。無奈之下只得舉家西遷以避饑荒,不料路上又逢盜匪猖獗,妻兒老小”說到這裏,酒客忍不住悲慼之情,“妻兒老小盡數歿於亂刀之下。只剩我一人倉惶逃出,孤身飄零,方纔這頓酒,便是我的斷頭酒了罷”

    天災與總能勾起人們心中最深處的柔軟,更何況在座的皆是熱血男兒,性情中人。當下或感傷或憤慨或悲痛或惆悵,諸般情緒洶洶。方纔那位昂藏大漢聽完這番話,便是勃然大怒,劈胸一把提起酒客,問道:“那些盜匪現在何處”

    “他號稱是泰阿山百足蜈蚣寨的花刀太歲。”

    “你可曾爲你的家人報仇”

    “我想過,但我不是他的對手。”

    “所以你便逃避了嗎”昂藏大漢氣勢凌人,彷彿他纔是那個家破人亡的受害者,而頹然倒地的酒客成了千夫所指的殺人兇犯。

    “哎”正在此時,酒樓中傳來一聲嘆息,這嘆息聲輕飄飄如同浮雲,雖然遠不如爭吵聲激烈高亢,但卻勝在中氣十足。酒樓中有八成人聽到了這聲嘆息,爭吵與議論戛然而止,他們紛紛把目光投向一處。

    酒樓櫃檯後站着一人嘆息聲便是從這裏傳出此人約有二十幾歲年紀,身形高挑,竹簪布袍,垂眉斂目,頷下微有幾縷髭髯,左手撥打算盤,右手執筆書寫。氣定神閒,若他默不作聲,這一屋子人也難以察覺到他的存在;可他只要一聲嘆息,滿座鴉雀無聲,他便是這酒樓的中心了。

    “小海,給這位客官開一間玄字等客房,一身乾淨合身的衣服,一桶浴湯,四菜一飯,快去吧。”被喚作“小海”的夥計答應一聲,上前扶起酒客,一邊低聲寬慰,一邊攙扶着上了二樓。

    等夥計領着酒客消失在樓梯口,掌櫃先生推開算盤,把毛筆擱在架山上,朝着各位食客擺了擺手,說道:“江湖很大,而我們很渺小,總有一些人不具備復仇的力量,他們只有兩種選擇,苟且偷生的活,或者死。死是他們最後的尊嚴但不到萬不得已,他們還要活着。活着,纔有希望。”

    酒樓中一片沉寂,方纔喧鬧吵嚷的食客們,此時皆歸於平靜。他們或低頭思索,或重新斟酒沏茶,談論聲如同野火燒不盡的春草,漸漸又在人羣中滋生,酒客手中的刀與掌櫃先生說過的話,都只是滄海樓中的小插曲,長久以來,他們見得多了。

    不知何時,從酒樓外走進來一位客人。

    這位客人布衣麻鞋,衣襟鞋跟處有些許襤褸破損,背後斜揹着一柄長劍,鎏金劍鞘,沉香劍柄,與他的衣着並不相稱。他擡腿邁入酒樓,隨後徑直走到櫃檯前,伸右手屈雙指於櫃檯上輕敲三下。

    掌櫃先生微擡雙眼,那是一隻修長有力的右手,骨節突出,青筋起伏。再往上看,此人身材高大,鶴骨松形,雙目炯炯有神都說人靠衣裝,可這位客人神威內斂,氣度不凡,絕非一件破衣爛衫可以遮蔽的了。

    “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店眼下還不到時辰,酒與茶管夠,下酒菜只有冷牛肉、炸花生和涼拌筍這三樣。”掌櫃先生連忙拱手笑道。

    “五斤好酒,五斤牛肉。”

    “三十年份的金琥珀如何”

    背劍客人搖頭說道:“金琥珀滋味醇厚,卻失之辛辣。我喝不慣。”

    “金琥珀雖辣卻甘,與冷且重的白切牛肉正是絕配。也罷,舍下還有三壇梅花落,不知客官能飲否”

    “梅花落色殷紅如血,入喉則清冽如雪,實爲酒中之極品,可惜味道淡薄了些。”

    “不合君意”

    “性烈則傷身,性淡則寡味,皆非我所欲也。”

    “不知客官所欲者何”

    “早就聽聞滄海樓掌櫃先生善以赤梅釀酒,世人皆稱之爲火龍眼,在下早有耳聞,不知今日可與此酒有緣”

    掌櫃先生笑道:“您來的正巧,如今已是孟秋時分,今年的第一批赤梅酒方纔釀成,正在後院,您隨我來。”掌櫃一邊伸手相讓,一邊朝後院的方向吆喝:“施先生”

    布簾挑起,從後院走出一人。面如冠玉,青巾素衫,手提一架鐵算盤,緊走幾步來到近前,頷首道:“掌櫃的有何吩咐”

    “施先生,替我照應一下櫃上,我領這位客官去後院品一品酒。”

    後院靠北有八間耳房,掌櫃先生把背劍客人領至西數第三間。推開門,一陣酒香便撲面而來。掌櫃的上前兩步,搬開一隻酒缸,地面上顯出一個五尺見圓的地窖口。“客官,此處便是滄海樓的酒窖,所有美酒盡藏於此,您隨我來。”

    酒窖內是一條筆直的甬道,兩側石壁架着長明燈火,各式酒器酒具整齊地列在牆邊。掌櫃先生如數家珍一般,爲客人介紹這些陳列的美酒。背劍客人突然冷笑道:“掌櫃的,好手段吶。”

    “客官何出此言”

    “方纔酒樓中那位手提算盤的賬房先生,我若沒看錯,他便是江湖中人稱鐵算子的施九章施大先生罷。”

    “正是。”

    “若沒有手段,如何能將這樣的高手納入麾下”

    掌櫃先生朗聲大笑:“不愧是萬劍閣閣主,這份眼力與膽魄,實乃晚輩生平僅見。”

    “可我的眼力還差些許。”

    “哦”

    “我看不透你。”背劍客人的目光陡然凌厲,彷彿他這雙眼便是一柄利劍,“滄海樓號稱江湖之眼,天下就沒有他們打探不出的消息,這座酒樓的掌櫃先生,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

    “閣主謬讚了,衆生百相,滄海遺珠,在下不過是一個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罷了。”

    萬劍閣閣主搖搖頭,不置可否道:“看來你並非領我來此品酒。”

    “閣主此言謬矣,真正的美酒雖不在此處,但卻也不遠了。”

    “此話怎講”

    “美酒雖可醉人,但良人更勝美酒。”

    “此處可有良人。”

    “由此向前三百步,便有一位良人。”

    萬劍閣閣主擡眼望去,只見前方一片昏暗,兩側火把朦朧,隱約有一道石門。石門背後便是那良人美酒了麼閣主的心正如那團朦朧的火光,似乎於晦暗中捕捉到了一絲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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