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滄海樓 >第二十二章:逆耳窺困境,慧眼識晨光
    鼓打五更時,天邊悄然浮現第一抹魚肚白。

    月光已經退去,日光還未升起,世間積雪彷彿因此而暗淡消沉,不復昨夜之聖潔光彩。

    無論色調是灰暗還是豔麗,黎明的光總會給人們帶來一些溫柔的觸覺,溫柔到令人願意卸下防備,舒適地躺在這世界的懷抱裏。

    巡城守軍卻不能卸下防備。

    司馬嘉齊經驗老道又謹慎持重,他一夜安排三支守軍輪值巡城,以保證夜間每刻都精神飽滿,接近黎明時又派遣另一支生力軍接管城防。這支守軍已飽睡一夜,如今正是生龍活虎,個個把雙眼瞪得滾圓,生怕錯過這雪白世界裏的每一絲異樣。

    城樓前站着一位將官。

    這位將官身長八尺,面色淡黃;劍眉星眸,朱脣貝齒。左眼角下生有一顆淚痣。雖是少年模樣,眉宇間卻頗有滄桑。

    但最令人難忘的還是他的眼眸,一雙桃花眼天生三分笑意,眼瞳璀璨明亮如同晴夜間天邊的星辰;若能得以靠近細看,則可發現他的眸子上氤氳着一層朦朧的紫,宛如琉璃珠,又像葡萄果,顯得神祕而又迷離。

    無論是男女老少,亦或是士農工商,在看到這雙眸子時都會忍不住連聲讚歎。

    此人乃是今早的輪值守將沈東流,因他心思玲瓏巧變,江湖皆稱他爲“百靈鳥”。他是鎮遠關五大千夫長之一,也是關城中最年輕的將官,僅僅只有二十四歲。但滿城將士提起他卻無不雙挑拇指,無不心悅誠服。

    這當然不只是因爲那一招“聽聲辨位”,也不只是因爲他那雙清澈幽邃的眼眸。

    北境的飛雪早已停了,北風將垛口積雪吹得平整。沈東流扶在城垛旁,手掌穿過厚實鬆軟的雪,貼在積雪底層已凝結的薄冰上。冰雪雖出於同源,可冰的觸感比起雪卻要更加刺骨。

    大約過了一刻鐘,手掌的骨節已由白轉紅再轉青,眼看便要沒了知覺。沈東流終於擡眼向西北方望去,嘴裏默默叨唸着:“他們回來了。”

    身邊士卒隨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西北方影綽綽跑來一支人馬。這支人馬盡是白兜帽,白披風,騎乘白馬,幾乎與這雪白世界融爲一體。若不是沈東流的指引,這些軍卒只怕把眼望穿也望不到絲毫。

    這支騎兵由遠至近,馬蹄踏在雪地上幾無聲息。眼看離關城只有一箭之遙,他們仍然沒有放慢速度的跡象。

    一名士卒伸手抽出長弓,鋒矢搭上弓弦,悄悄瞄準了這支人馬。

    “是自己人,快去打開城門。”沈東流連忙一把將他攔下,又轉身向另一名士卒輕聲囑咐,“你去報告將軍,就說昨夜

    計策已成,讓他速來城頭。”

    “得令”

    士卒們雖然心有不解,但對沈東流沈將軍卻保有百分百的信任。當即由兩名士卒前去開關落鎖,另一名士卒則快步趕往總兵府邸,把這消息向司馬嘉齊報知。

    “吱呦呦”絞盤打開,吊橋放平,沉重而又結實的城門緩緩推開一條縫隙。

    當這支騎兵踏過吊橋,進入城門時,沈東流的眉頭卻突然皺起。他看見最後一匹戰馬的步伐明顯凌亂細碎,馬背上的騎士雙手緊扣馬鞍,身體伏在馬頸紋絲不動,右腿上一片殷紅由淺及深,而這片殷紅的中央分明插着一支狼牙長箭

    四尺餘長的狼牙利箭,箭簇及箭桿沒入大腿深可半尺,尾羽隨着馬匹的顛簸起伏而輕輕顫動,彷彿有了自己的生命。而創口周圍的血跡已凝結成痂,說明此箭傷由來絕非一時片刻。

    他已看清此人是誰虎背熊形,絨衣皮甲,白披風被夜風吹卷交纏。身後斜挎着一支長筒,白布長兜裹住了漆黑筒身與深紫流蘇,遠看彷彿一團白雲裹着赤日與紫霞。他正是石望山麾下的遊騎探馬,“九耳雀”胡老六。

    胡老六趴伏在馬背上,似乎已是人事不省。

    司馬嘉齊與林森於昨夜商定一條計策,這條計策極爲隱祕,除去他們以外也只對沈東流、石望山二人說知。“百靈鳥”雖然年輕,卻很得城中諸將信任,他們都說,只要看到沈東流的眼睛,便再也無法拒絕他的要求。

    而告訴石望山,只是爲了調用他麾下的得力干將胡老六罷了。

    “白影”騎兵隊入城之時,司馬嘉齊也已率領諸將來到城頭。將軍昨夜雖然並未參與巡城,前後卻也只睡了一個時辰,方纔聽聞胡老六等人計策已成,便披甲提刀快步趕來,正逢“白影”騎士們拴好戰馬,順着馬道涌上城頭。

    這隊騎士共計十二人,各自身手矯捷步伐輕盈,沿着馬道右側向上疾行,只有隊尾墜着三人步履艱難。走在中間的便是胡老六,左腿有力地踏在石階上,拖着蹣跚的右腿一步一搖。左右兩名騎士擔伏着他,才使他不致因傷口疼痛而摔倒。

    胡老六不愧人稱“九耳雀”,端的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忽聽見背後有腳步聲響,便知來人乃是總兵司馬嘉齊。連忙轉身作勢欲要倒身下拜,卻被腿上的箭傷牽動地齜牙咧嘴。左右攙扶的白衣騎士趕緊將他托住,兜帽也歪了,披風也鬆了,只有眼裏仍然噴着火焰。

    “將軍,在下幸不辱命。”

    “傷勢如何”

    司馬嘉齊瞥見那支狼牙箭已將胡老六的大腿貫穿,箭簇上卻並無半點血跡。箭長四尺有餘,箭桿粗如拇指,尾羽在晨間的寒風中輕輕顫動。

    這支箭於昨日已經見過。

    是殷雪龍的箭,此人不除必爲心頭大患。

    “皮肉傷而已,不勞將軍掛懷。”胡老六咬咬牙,仍然不願鬆口。

    可破皮流血是皮肉傷,剜肉剝皮亦是皮肉傷。這傷有輕亦有重,又豈是一句“皮肉傷而已”便可揭過的

    “先去養傷吧,腿傷未愈便不要出門。”

    “將軍,我”胡老六還想爭辯。

    “這是命令,你敢違抗”司馬嘉齊把環眼一翻,冷聲斥道。

    “末將遵命。”胡老六無奈,只得拱手領命。可雖說被將軍斥責,但他的心要比這天氣光景溫暖的多,別看司馬嘉齊面相兇狠,內心卻比任何人都要柔軟。這也是他能夠坐鎮三關,鎮服羣雄的重要原因,剛柔並濟才能使人心悅誠服。

    待軍卒將胡老六扶回營帳,司馬嘉齊方纔邁步登上城頭,身後已是諸將皆至,甲冑俱全。東方羣山綿延,此時日已東昇,單薄的日光越過關城,照在城前的茫茫雪原上,竟是北境秋日難得的晴天。

    司馬嘉齊肅然說道:“昨日北境人遠道而來,鞍馬勞乏;而我等坐擁堅城,以逸待勞,雖得以挫動敵軍銳氣,但難說他們不會愈挫愈勇,今日必有一戰,我等亦不可掉以輕心纔是。”

    “今日定叫那北境野狗領教某的厲害。”赤天雷呵呵笑道,他從來不知畏懼,敵軍若是愈強,他反倒愈是躍躍欲試。

    正議論間,西北方號角聲響起。

    北境軍隊的號角乃是由白尾犛牛所制,比之中原號角要更加修長。這號角聲悠遠高亢,聲音中似乎夾雜着獨屬於雪原的蒼涼沉鬱,令人聞之驚顫又心碎。

    來了

    西北方,地平線,一支鐵騎緩緩出現。

    昨日一切如同電光火石,城中衆兵將並未仔細打量,直到此時方纔得以穩定心神,也方纔得以見到這支蒼狼鐵騎的凜凜威風。

    一杆玄色纛旗首當其衝,旗幟上刺着一輪白色月光,月光裏則是一隻血口獠牙的青黑狼首;狼首下飛揚跋扈着一個銀色的“殷”字此旗一出,便知旗角下乃是威將軍殷雪龍麾下的成名兇器,鐵狼騎軍了。

    旗角下一馬當先,一騎踏雪烏騅馬上穩坐一員首將。

    此將玄冠金甲,皁袍銀披,馬鞍上橫着一口九環長刀,刀鋒爍爍寒氣如雪,刀光、日光與雪光交雜輝映,令人不敢以目直視。

    此冠、此馬、此刀亦非等閒之輩可用,此將便是非殷雪龍莫屬了。

    殷雪龍身後,八千餘披甲鐵騎漸次展開。世人皆以爲北境人豪放自在,不拘小節,可竟不知北境也有這般兵甲鮮明,整裝如一的鐵軍。這支騎兵盡是玄甲黑袍,腰懸彎刀,胯下戰馬烏青如墨,彷彿是朗朗晴空涌過的一片烏雲。

    三箭之遙,鐵甲騎士抽出彎刀。

    彎刀雪亮如銀,鋒銳的刀尖好比劃破雲層的冷冽天光。

    司馬嘉齊於心中暗歎,若在平原之上遭逢此軍,只怕就是插翅也難以逃脫。

    二箭之遙,殷雪龍長刀指天。身後騎士們齊齊勒住坐騎,不肯再往前踏出半步。

    比起昨日的魯莽衝動,今日的殷雪龍與麾下鐵騎要冷靜了許多。他們深知狼羣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這羣狼並不會輕舉妄動,卻把那雙眼睛死死盯在你的身上。

    司馬嘉齊一眼望去,可巧不巧地正與殷雪龍四目相對。

    雖是相隔二箭之遙,環眼與鳳目竟在空中撞出了火花。說時遲那時快,濃烈戰意已然充盈於天地之間。

    殷雪龍一聲長嘯,將手中長刀指向關城,刀鋒狹長凜冽如同絲線,刀尖所指之人正是關城總兵司馬嘉齊。

    “城中蠻子聽着,可有人敢在我刀下走上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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