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滄海樓 >第二十六章:離天雲翳合,坎卦星斗散
    “弟兄們,隨某攻城”

    殷雪龍大喝一聲,將馬鞭插回麂皮箭囊,擡手從馬鞍橋上摘下“九牙”長刀。

    九隻銀環磕碰玲瓏,刀鋒隱現間如同半空中掠過一道靂閃。

    胯下的“踏雪烏騅”似乎覺察到主人的怒火,將一雙如雪前蹄高高揚起,仰起長頸嘶聲咆哮宛如龍吟,彷彿在響應着主人的憤怒與號令。

    如今不只殷雪龍怒髮衝冠,他麾下的勇士們也早已按捺不住了。

    他們是天狼神的子民,是生來便高傲、熱烈又無所畏懼的族裔,也是草原上自由翱翔的雄鷹,蔚藍的天空、深峻的山谷才應是他們的歸宿,又豈能容忍自己陷入羊羣的泥沼

    這兩日憋屈的時間太久,終於還是等到了主將的衝鋒號令,這些如狼似虎的甲士忍不住齊聲發喊。

    刀牌手以彎刀敲打着鉤鑲,邁開步子衝向險峻城關;長弓手緊隨其後,奔跑時仍在調整着步伐,將自己的身體隱蔽於刀牌手的身後;彎刀手又從腰間掣出一柄纖薄短刀,雙刀磨礪交擊迸出懾人的冷芒。

    整整八千名蒼狼勇士,以一種風捲殘雲之勢衝向關城,他們叫嚷着、怒吼着、咆哮着,就像一羣餓狼盯上了獵物,若不填飽口腹則決不罷休。

    刀牌手衝至距城一百六七十步,突然齊刷刷停下腳步、單膝跪地,將左手鉤鑲向上斜舉,強壯的身軀儘量蜷縮在盾後,似乎在抵禦着遠處什麼未知的攻擊。

    司馬嘉齊雖遠在城頭,此刻卻看得真真切切,他也不得不暗自點頭讚許。中原所謂的“一箭之地”,大約在一百二十步至一百五十步之間,敵軍於“一箭之地”以外準確地停步架盾,城上的弓弩手是難以有效射中的。由此可見,這隻軍隊的戰鬥經驗必定十分豐富。

    他正在思索之時,忽見敵軍長弓手也順勢單膝跪地他們的距離比刀牌手還要遠些。左手擎長弓,右手張利箭,數千支箭簇剎那間對準城頭,箭鋒冷冽如同一顆顆銳利的狼牙。

    “趴下快趴下”淒厲的嘶吼聲也在剎那間響徹城頭。

    話音未曾落下,耳畔邊便傳來“嗖嗖嗖”陣陣弓弦聲響,頃刻間漫天箭雨似飛蝗。

    中原弓弩手一般只能射到一百四五十步,手持強弓、膂力過人的好手則能射及一百五六十步,但鐵狼騎軍的勇士皆是千里挑一、出類拔萃的神射手,手中所持亦是力道更強的硬弓勁弩,將長矢精準地射到一百八十步開外並非難事。這數千支長矢脫弦而出,如同下起一場鋼鐵暴雨,降臨在鎮遠關上卻是死亡的訊息。

    所幸司馬嘉齊提醒地及時,城上的守軍雖有大半不知就裏,但他們平時聽慣了總兵的軍令,這次的反應倒也還迅捷。

    有的軍卒性格機靈聰慧,趴下的瞬間將身子緊緊貼在城牆邊,也將自己隱藏在長矢的射擊死角之內;有的軍卒來不及趴下,只好一面以單膝觸地,一面揚起手中的盾牌,將身子蜷縮在盾後;也有的只能匆忙趴伏下去,以臉貼地,心中仍然只有一片空白與迷惑。

    但也有的軍卒神遊天外,慌忙間不知手腳身軀當放在何處,在關城主將嘶吼過後,他們仍然愣愣地定在原地。可戰場之上一切皆在瞬息萬變只是稍稍愣神的功夫,密集的箭雨便將這些軍卒從天外神遊帶回眼前戰場,又一股帶入九幽地獄。

    慘叫聲如同錐心刺骨,驚響在每一名守城士卒的耳邊。那些哀嚎有高有低,此起彼伏,已是扭曲悽烈到不似人聲,諸位軍將聽了只覺陣陣毛骨悚然,把雙眼緊閉不忍直視。

    但此時若忍不住睜眼觀看,便會看見一幕幕更加觸目驚心的景象。

    一名士卒被長矢貫穿了頭顱,在他側身到下時,又被另一支冷箭自左耳射入,從右耳穿出。他甚至沒來得及發出呼叫或者呻吟,便已被死神釘在生命的“十字架”上。

    另一名士卒倉促間趴伏在地,卻被隨之而來的數支長矢紮成了刺蝟,鮮血順着甲冑的縫隙汩汩流出,也令他的生機一點點流逝殆盡他的眼睛很大,但已看不到午時的太陽了。

    還有一名士卒倉促間舉起盾牌,但長矢依然從詭異的角度射中他的足弓。他疼得一咧嘴,手中盾牌便鬆懈了幾分,左右兩支長矢閃電般貫穿了他的雙肩,“噗通”一聲栽倒在地,慘叫也終於破口而出。

    像這樣殘酷的景象還有很多處。

    只是第一輪箭雨齊射,城中便有二三十名軍卒喪命,中箭帶傷者更是不計其數。哀嚎與鮮血填滿了人們的耳朵與眼睛,更挑戰着他們脆弱的神經。

    他們還沒來得及思索,城外“嗖嗖嗖”又是一陣弓弦響動。那些在第一輪齊射下受傷而無法躲避的軍卒,終究還是難逃箭下亡魂的噩運。

    殷雪龍所部勇士乃千里挑一,人人皆是百步穿楊的神射手但在結陣步戰時又要精中選精,挑選出四千五百名最爲精銳者擔任長弓手,其中每一千五百名爲一組,臨陣之時可分爲三組輪番射擊,故此短時間內這支軍隊最多可發三輪齊射。

    但第三輪齊射卻沒有隨後落下。

    兩輪箭雨呼嘯的破空聲、箭簇穿透骨肉時的悶響聲、士卒中箭時的驚呼慘叫聲尚未消散在耳際,城頭的空氣便如同凝固一般,令人胸悶氣短難以喘息。他們並不知曉城外還有幾輪齊射,只想快些掙脫這座壓抑窒息的死亡牢籠。

    因此還未等到司馬嘉齊的軍令,便有十幾名士卒不約而同地挺起了身子。

    他們只是剛把頭顱探出城垛,耳邊又是一陣破風聲響起原來城外還有第三輪齊射,箭雨呼嘯着撲向城頭這次司馬嘉齊沒來得及開口提醒,那十幾名冒失鬼轉眼便做了真正的泉下野鬼。

    前後三輪箭雨,四千五百支長矢利箭,雖然“只”帶走七八十條性命,但已算是頗爲不菲的戰果。畢竟齊射的目的並非造成大量殺傷,而是爲了壓制城中守軍的視野與佈局,以掩護真正攻城的主力刀牌手與雙刀手接近城牆。

    趁着長弓手三輪齊射之際,其餘勇士邁開步子向城牆迫近,轉眼已是隻有一百二十步之遙,城上的守軍方纔有所反應。

    “嗖嗖嗖”角樓開始以弓弩還擊。

    鎮遠關一字排開共有七座角樓,每座角樓高低四層,每層開有六個箭洞,頂樓上又各增置一個強弩小隊,每隊十六人共計二百八十名長弓硬弩手。比起城外烏雲暴雨般的四千五百人,這當然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數字,但也每人都是箭不

    虛發的神射手。

    正因爲人數不多,所以每一支箭都格外小心謹慎。

    刀牌手舉鉤鑲作屏障,稀疏零散的長矢大多被阻隔在盾牌之外。二百八十名弓弩手,在整整兩千名刀牌手面前如同浪花輕撫礁石,絲毫無法撼動半分。

    “放前排射後排”

    沈東流神目如電,一眼便發現了問題所在,於是命旗手火速傳令,七座角樓的二百八十名弓弩手聞令即刻張弓搭箭。這次將箭鋒對準了敵軍後排的雙刀手,他們可沒有鉤鑲庇佑。

    鐵狼軍團以一種零散卻不凌亂的陣勢推進,彷彿草原上伺機遊走的羣狼,他們本就不習慣密集吶喊着衝鋒陷陣,那是懦弱的羊羣纔會做的事情。

    因此城外只有十餘人中箭,其中甚至有兩人是被沈東流一箭貫穿。

    林森無奈地搖了搖頭如今他暫代司馬嘉齊主持城防。

    詭策在實力面前顯得微不足道,這兩日看起來鎮遠關佔盡便宜,卻只是如同隔靴搔癢、蚍蜉撼樹罷了。鐵狼軍團勢如滔滔巨浪,又是國仇私恨一齊發作,縱使並不善於攻城拔寨,也畢竟皆是血與火中磨礪絞殺的百戰鐵軍,其戰鬥素養遠非城中游俠守卒可比。

    “長槍手,準備”

    “撓鉤手,準備”

    “滾木礌石,準備”

    “角樓弓手持續施壓”

    一道道軍令自林森口中飛速傳出,狹長的臉龐上那道猙獰刀疤宛如活絡,彷彿一條盤踞棘林擇機而動的毒蛇他的命令也正如毒蛇般精準犀利。林森是五大千夫長中年齡最長、也是思慮最深的一位,因此也是司馬嘉齊之外最得守軍信任的一位。

    守軍接下這一道道軍令,關城便如同一架精密運轉的機械,沉重的壓力令人窒息,也逼着他們夾縫中努力應對這一切困局。

    角樓依舊有一支支利箭射出。

    沈東流咬緊牙關,他正是年輕氣盛的歲數,又豈能容忍自己輕易“失利”,因此青筋暴起張弓搭箭,每一支利箭脫弦必會帶走一條性命。

    也正是因爲角樓的拼命延阻,城頭上的長槍手、撓鉤手與滾木礌石終於在敵軍越城前就位,長槍的鋒刃、撓鉤的利齒自

    垛口後幽幽探出,滾木礌石也整齊堆碼在牆邊的馬道上,隨時準備傾瀉而下,給敵軍一場迎頭痛擊。

    “吼”

    鐵狼軍團的刀牌手已撞上城牆,他們的吶喊混雜着金鐵撞擊磚石的聲響,淵淵悚悚猶如喪鐘初鳴於曠野。慘烈的短兵肉搏戰只是一觸即發了。

    東北方突然掠過一片濃雲。

    原本燦爛晴朗的天空,也悄悄漸漸地蒙上一層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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