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滄海樓 >第三十二章:金羆貪蜜餞,野犬哮天風
    飛熊國鐵騎臨關時,天色已經漸漸擦黑。

    北境的夜色來得很快,似乎只要幾次眨眼的功夫,黑魘便會將光線一口一口吞噬。

    黑魘可以吞噬天光,卻吞不下絲毫白茫茫的雪光。

    飛雪漫舞,飄落無痕,一片雪花固然算不得什麼,但若是一千片、一萬片、十萬片雪花便大爲不同了。縱橫千里的冰封雪原,幾乎可與天地爭光奪色。

    蒼茫雪原盡頭,一支金色騎兵飛速捲過,宛如白晝凌空中劃過一束金色流星。

    須臾之間,這支騎兵已闖入視野。

    一面杏黃色纛旗迎風招展,旗幡上刺着一頭插翅黑熊,熊首猙獰、熊爪張揚,無聲的咆哮彷彿有吞天裂地的氣勢。

    旗幡背後,五千鐵騎衣甲鮮明,兵戈如霜。

    旗角之下,一匹黃驃馬昂然峙立,馬背上端坐之人身材魁梧,赤發金睛,鐵面虯髯宛如一頭直立的熊羆鞍橋橫着一支丈二長槊,槊鋒幽冷沉實,彷彿有千鈞重。

    此人遙見城前煙塵滾滾,便擡手令身後鐵騎止步,自己則縱馬向前來至切近,方纔看清那是殷王爺麾下的鐵狼軍團。

    他不敢怠慢,連忙輕扯繮繩,高聲喊道:“我乃副先鋒蒙烈是也,千歲此時可在軍中”

    只見一騎自軍中躍出,朝着蒙烈撫胸說道:“蒙先鋒,請隨我來。”說罷無言,驀地圈馬轉身回陣。

    蒙烈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得縱馬揚鞭緊隨其後,兩匹戰馬一前一後掠入陣中,如同莽莽沙海納入一粒渺渺塵埃,轉眼便消匿無蹤跡。

    這名騎士引蒙烈入陣,一邊策馬一邊說道:“我乃殷將軍麾下千夫長黑狼,將軍此刻不在軍中,蒙先鋒若有急事,可以先與我說知。”

    蒙烈心中不悅,暗誹殷雪龍好大的架子,自己不露面也就罷了,還只派一名千夫長與自己答話好歹我也是一國之主。口中卻說道:“倒也無甚急事,只是我軍新至,敵情又不明朗,還要與千歲共議破城之策。”

    黑狼說道:“將軍有事外出,想必這幾日便可歸來,蒙先鋒若是覺得遠途辛苦,可以先去安營休整,待將軍歸來時再做商議。”

    蒙烈心內疑慮更重,可想到殷雪龍平日性情暴烈,便不敢再過多問,於是沉聲說道:“我軍雖跋涉千里,卻還算不得勞累,既然千歲有事在身,我自去會一會這城中的蠻子。”

    黑狼點了點頭,說道:“城中蠻子兇狠,先鋒請多保重。”

    蒙烈仰面長笑一聲,並未將黑狼的囑託放在心上,一轉身將戰馬撥出騎陣。此人生性嗜殺好戰,在北境亦是一等一的鬥將,如今有仗可打,他就像一條嗅到血腥味的惡狼,早就磨牙吮爪按捺不住了。

    藉着月色清朗,蒙烈來至關前。

    酉時三刻,一輪淺月朦朧,勾勒地這座關城更加陰沉巍峨,黑影如同饕餮,將五千鐵騎一口吞沒他們是任人宰割的羔羊,還是嗜血成性的野狼

    好一座“橫絕北境”的天下第一關

    蒙烈單手提長槊,朝着黑黢黢的城頭大喝道:“關內的蠻子聽着,吾乃北境飛熊國主、副先鋒蒙烈是也,爾等鼠輩可敢與我一戰”

    言出半晌,城頭依舊靜悄悄。

    “嘁縮頭鼠輩”蒙烈呲牙冷笑道,“兒郎們,給我狠狠地罵我就不信他們能在城中縮一輩子”

    剎那之間,蒙烈身後響起山濤崩碎般的喝罵聲,這些軍卒皆是血性剛烈之男兒,就連罵人的詞語也像北風一樣直來直去,諸如“狗賊”、“雜種”、“縮頭地鼠”之類一股腦涌出,亂糟糟竟一時聽不明白。

    叫罵聲喧囂了片刻,城中卻依然沉默冷清,無人應答,彷彿將一枚石子擲入大海,連半點漣漪都沒有。

    關城幽幽,真恍若一張吞噬萬物的巨口。

    一名騎士叫嚷地乏了,於是懨懨說道:“大王,我們叫罵了這許久,也不見城上有半點動靜,這些中原蠻子難不成已經睡了”

    蒙烈聞言轉身問道:“沙陀羅,你小子去過中原,這中原人難道都是早早就睡了嗎”

    只見騎陣中踱出一匹戰馬,馬上之人尖嘴猴腮,瘦小枯乾,好似一把隨風搖曳的蒿草,在這羣高大雄壯的鐵甲騎士間顯得尤爲格格不入。

    沙陀羅尖着嗓子說道:“回稟大王,中原人大多以務農爲本分,依據天時與節令調整自己的作息,因此住在農舍的農夫們常常天亮便醒來,入夜即睡去。可在繁華的城鎮就不同了,住在城鎮裏的人甚至可以通宵達旦,整夜不眠。”

    蒙烈眼前一亮,繼續問道:“他們整夜不眠,都在做些什麼”

    沙陀羅那對賊滑的眼珠子轉了轉,好像在努力回憶着什麼,不一會兒方纔說道:“回稟大王,中原人的花花腸子可多着咧喝酒喫肉、吟詩作對、撫琴唱歌這些便不提了;那些有錢有勢的富商大賈,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左擁右抱尤其是生長在南境的美婆娘,皮膚白嫩地就像羊胰子似的”

    蒙烈拊掌大笑道:“妙妙妙當真是好一個錦繡中原兒郎們,這是天狼神賜給我們的機會,大好的肥肉就在嘴邊,等破了這座鳥關,本大王許你們一人十個羊胰子婆娘”

    “哈哈哈哈”大笑聲、呼哨聲頓時於陣前炸響,那些紅彤彤的臉頰在白生生的雪花間顯得格外富有生機男人的快樂,有時就是如此簡單。

    城外一片熱鬧,城內卻靜地只有陣陣風聲。

    正如沙陀羅所說,城內守軍此刻並未睡去,只是他們沒有酒肉琴曲,更無心詩詞賦對,也就更別提那“羊胰子”一般的女子了。

    一隊守軍倚在城垛後,與白日裏不同的是,此刻他們換上了皮帽與棉袍,以御入夜的凜冽寒風。城外的叫罵聲他們聽得一清二楚,性情急躁之人早就想抄傢伙殺出城了,卻硬生生被隊長按了下去。

    這名隊長面無表情地說道:“都給我站好了,誰也不許輕舉妄動”

    “可是隊長,這些野狗亂吠着也忒囂張”軍卒紛紛義憤填膺道。

    隊長厲聲說道:“囂張又如何這是將軍的命令就算他們把天罵個窟窿,我們也絕不能出去”

    軍卒們或是焦躁,或是無奈,或是不甘,卻都不敢再提出城殺敵之事,可見“軍令如山”四個字在他們心中有着不輕的分量。

    可是隊長卻突然笑道:“雖然我們不能出城殺敵,卻也不能就這樣放任賊人叫罵。我有一計,你們且來聽聽。”

    軍卒們聞言,連忙上前問道:“不知隊長有何妙計”

    這位隊長拍了拍肩頭的雪,又清了清嗓子,朝着幾名軍卒招了招手,將他們湊到一處,低聲說道:“方纔我可仔細聽了,這些北境野狗雖然罵地兇狠,但是用詞卻粗劣不堪,除了鼠輩、狗賊、雜種,好像就沒有別的腌臢詞句可罵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將軍不讓我等出城,是因爲敵軍勢衆,又是一支生力軍,我軍不可與其硬碰,卻並未說我等不可與敵軍隔城對罵。咱們可都是老江湖了,打不過難道還罵不過嗎”

    隊長此言一出,軍卒們不由得哈哈大笑,隊長連忙比一個“噤聲”的手勢,轉眼問道:“老張,你還能罵不過嗎”

    被叫做“老張”的軍卒嘿嘿笑道:“實不相瞞,俺老張枉活四十年,罵人還未曾輸過。”

    這次連隊長也忍不住笑了。

    飛熊鐵騎正叫罵間,忽然聽到城頭上傳來一聲吶喊:“這是誰家養的狗怎麼深更半夜在別人家門前亂吠也沒人來管上一管”

    這一聲來得突兀,以至於城外衆人皆未聽清,他們暫時停下叫罵,繃起耳朵仔細聽着。蒙烈回首問道:“方纔那是什麼聲音”

    沙陀羅說道:“回稟大王,方纔好像是城內有人說話。”

    蒙烈說道:“他們在說什麼”

    沙陀羅臉色微變,少頃方纔說道:“回稟大王,小的聽不真切,好像在說什麼狗什麼夜,什麼門什麼吠。”

    正在這時,城頭又有一人說道:“老趙,咱們城中弟兄皆有教養,怎麼會養如此無禮的孽畜依我看,城外亂吠的應該是一羣無主的野狗吧。”

    老趙笑道:“哈哈,老張,還是你小子說得有理。”

    老張也笑道:“說來慚愧,兩年前我還在蒼梧州廝混,一條野狗不知怎麼衝着我亂吠,我氣不過便一刀把這孽畜宰了,想不到這孽畜的主子財大勢粗,我這才淪落至此。哪知此處的野狗倒是欺人更甚了”

    這番對話清晰透亮,蒙烈也聽得清楚明白原來是將他們罵作沒有主人的野狗

    “氣煞我也”蒙烈大怒,左手一頓繮繩,右手鐵槊迎風揮舞,大喝道,“兀那縮頭的地鼠,爾等只會逞口舌之快,可敢與本大王決一雌雄”

    只聽城內那位老張又說道:“真個奇怪,狗咬了人,人難道還咬回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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