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看展的人並不多,她和葉先生邊走邊聊,一幅幅看過去,葉先生非要她從專業角度上賞析一下每幅畫。
葉碎碎雖說已經學了一年美術,但天天就是畫素描、畫速寫、畫色彩,並沒有上過多少專業的鑑賞課,半瓢水晃盪晃盪的水平,要點評那是讓人看笑話了。
所以她對着葉先生做了個“噓”的手勢,說:“不要講話,要用心感受。”
葉碎碎覺得像她這種僞藝術愛好者,看畫展看得那就是個氣氛,進來走馬觀花逛一圈再出去,啊,開闊了眼界,增長了見識,日後與人交談多出了一項與人吹噓的資本:
以前看過哪位哪位老者的畫展,畫風別具一格,受益頗深云云。
葉先生中途出去接了個電話,剩下的畫她自己一個人逛着看完的。
展出的多是風景畫,有一個專題的畫都是這位老畫家當年去四川綿陽寫生留下的遺作,幸而身邊的助手先行一步,不僅撿回了一條命,更是保住了老畫家的綿陽之行的絕筆之作。
畫裏山水人家,靜謐祥和,沒人料到數天之後這裏會被一場天災夷爲平地。
畫裏的綿延遠山也許因爲地震山體滑坡,會摻着泥石流掩埋山下的人家。
畫裏悠閒生活的小鎮居民也許未能逃出生天,被震落的房梁砸斷四肢。
隕滅,只在一瞬間。
可是這些畫用另一種方式留住了曾經的美好。
讓人只是看着,就能生出無限的勇氣與信心,堅信活下來的人們能夠帶着過去的溫情和念想重建家園,堅強地生活下去。
能讓後人看到這些畫真好,葉碎碎想。
即使老畫家不在了,還能在世上留下些東西,證明自己曾經存在過。
整個畫展看下來,只出現過唯一的一張人像,是個身穿紅裙的老太太,看上去五六十歲的年紀,笑得溫暖慈祥。
介紹說是畫家的老伴。
這把狗糧喫得猝不及防,葉碎碎嘴角揚笑,想着兩人一定很恩愛。
不知道老畫家離世前想到的最後一個畫面是不是老太太。
說好白頭偕老,他卻半道下車了,離開得如此突然。
想到這又是無限的悵惘了。
離開畫廊坐進葉先生車裏之後,葉碎碎心頭還是縈繞着一層淡淡的憂傷的。
葉先生說她真是容易傷感,看個畫展也能看得悶悶不樂。
葉碎碎就打聽起老畫家那位遺孀的事。
“改嫁了吧。”葉先生向左打方向盤,“三年前還是四年前來着。”
葉碎碎一陣失望。
她還以爲故事的結局會是老太太一個人生活了一輩子,每日擦着老畫家的相框,回憶起兩人在一起生活了大半輩子的點點滴滴,微微笑起來臉上的皺紋都擠到了一起
改嫁也太破壞氣氛了叭
葉先生笑她理想主義,生活又不是電視劇,哪那麼多一生只愛一個人
是啊。
葉碎碎突然垂下了頭。
要是愛情恆久遠,那老爸和老媽又爲什麼會離婚。
姜女士和夏教授結婚已經一年多了,葉先生依舊單身。
葉碎碎不是自己吹,能生下她這麼風華絕代、溫柔可人的女兒的爹,那必然也是風度翩翩,就算離過婚那也是歸到鑽石王老五那一行列裏的。
葉先生如果想再成個家,可以說沒有任何阻力。
葉碎碎怕就怕他根本不想。
四十幾歲的中年男人,身邊妻子女兒都不在,整天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身體有了個小病小痛的誰來照顧
雖然很多小孩子會覺得父母離婚以後各自再婚,組成了自己的家庭,自己好像就成了多餘的那一個。
葉碎碎就從來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
如果說父母離異的小孩子是不幸的,那她大概就是不幸中最幸運的那個。
跟着媽媽來到了新的家庭,繼父待自己視若己出,帶過來一個帥nao氣zi溫you柔bg的哥哥,並且媽媽不打算再要孩子。
她一開始以爲自己在這個家多少會有寄人籬下的感覺的,可是回憶起這一年的時間,她從來都是被寵着的那個,夏辰安可能比較鬱悶一點,e
也正因此想起葉先生的時候她才格外揪心。
偶爾甚至覺得自己的幸福就好像是對老爸的背叛一樣。
“老爸,你就沒考慮過給我找個後媽麼”葉碎碎半開玩笑地問。
葉先生一手搭在方向盤上,眼睛看着前方風玻璃外的路燈:
“小孩子家家多管閒事兒。”
葉碎碎抿緊了嘴脣。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沒頭沒腦地問:“老爸,你其實很愛我媽媽吧”
葉先生“嘁”地嗤笑出聲:“不愛她當年爲什麼要娶她”
既然愛她又爲什麼要離婚
葉碎碎覺得自己最擔心的事可能是真的。
離婚,是媽媽提出來的吧
她一直都不敢問也不敢深究。
到今天她依然記得初三那年翻姜女士的微信聊天記錄,那時候“夏教授”這個名字就已經出現在微信的聊天對話框裏了。
那時候應該是爸媽已經離婚但還瞞着她。
但姜女士和夏教授到底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呢
離婚前認識和離婚後認識,性質就是完全不一樣的。
她從來不敢問,甚至不敢細想。
寧願簡單地把爸媽離婚的原因歸結爲兩地分居太久,夫妻感情淡薄。
知道得越少,想得越簡單,活得越輕鬆。
葉先生今天卻比平時更沉默一些,眼神看上去又滄桑又感傷。
“老爸你怎麼了呀”葉碎碎小心翼翼地問。
也不知道是她哪句話勾起了葉先生的心事。
“我就是想起我跟你媽結婚那會兒,那時候我是真窮啊。”葉先生像是在跟她說話,又更像在自言自語,“窮到冬天買個烤紅薯都要猶豫半天,還得跟你媽兩個人分着喫。”
年輕時候的貧窮,像一根拔不出的碎刺,不輕不重地紮了他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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