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極愛書更好學,早聽說過書塾有夫子授課,如今遇到,不由自主的想去觀摩一番。
書塾後院建着簡易的竹棚,被當做倉庫堆放些用舊的筆墨紙硯。
棚子裏有一個小架子,上面擺着一些玩偶之類,有的玩偶是泥巴捏的,有的則是陶器打造。
棚子沒什麼特殊,雲極卻注意到玩偶中有幾個似貓非貓,是狗非狗的小東西,不知什麼材料所制,毛茸茸栩栩如生,看起來像極了狐狸幼崽,很是可愛。
尤其是小玩偶的眼睛,漆黑中透着一股靈動。
有那麼一瞬間,雲極覺得那些小小的玩偶是活的,正在注視自己。
呼。
耳邊出現微弱風起。
風聲中好像還摻雜着另一種聲音。
雲極立刻繃起精神,仔細聆聽了一會兒,只是聲音忽隱忽現,辨不清是風聲還是劍嘯。
雲極慢慢接近竹棚,想要聽聽是否有劍嘯聲出現。
“篤初誠美,慎終宜令。榮業所基,藉甚無竟。”
朗朗讀書聲還在繼續,卻有另一個聲音響起在雲極身後。
“你來說說,這兩句的釋義爲何啊。”
聲音蒼老而嚴肅,來自書塾的主人。
雲極回頭看去,一位白髮老者正站在廊下,雖然語氣嚴肅可表情溫和,正手捻鬚髯,臉上掛着和藹的微笑。
“見過夫子。”雲極略顯尷尬,他不是書塾的學生。
“答得上來麼。”夫子依舊和藹的笑問。
“答得上來。”
雲極沒猶豫,站直身形道:“無論修身還是求學,都要認真嚴謹,不僅要重視開始,更要注重結果與過程,這是一生的根基所在,有此根基,方能有所建樹。”
雲極的回答,聽得老者微微點頭,很是滿意。
“答得不錯。”老者含笑道:“不過入門而不報者,是爲賊,你好像是不請自來啊,想偷點什麼呢?”
被人誤解,雲極更加尷尬。
剛想解釋,忽然看到夫子嘴角的笑意,雲極頓時明悟,改口道:“學生的確是賊,想來偷點學問。”
“哈哈哈,偷得好!”
老者朗聲笑道:“老夫胡遠舉教書四十載,學生無數,而你,是最聰慧的一個,今後若有空閒可來旁聽,分文不取。”
“謝夫子。”雲極躬身一禮。
這世上偷什麼都是下乘,唯獨偷學問,乃上乘雅事。
雲極感激夫子的大度,施禮後離開書塾,趕往售賣米麪的糧店。
雲極走後,廊下的身影遲遲未動。
夫子的眼神在漸漸變化,時而掙扎,時而迷茫,猶如陷入某種困境而無法自拔,最終被一層陰霾所籠罩。
“可惜吧,那是你最後一個學生了……”
低不可聞的自語從嘴角溢出,夫子的表情十分古怪,不知在與誰說話,他緩緩轉過身,一步步走回了屋舍的陰影裏。
……
雲極在糧店買下五百斤稻米,九百斤豆麪兒,剩下的銀子換來整整一頭肥豬,裝了滿滿一大車。
出城後已經是下午,雲極不敢耽擱,與七叔立刻啓程趕回漁村。
還有半天的山路要走,如果天黑前回不去就麻煩了。
村長家的老牛別看瘦弱,還算結實,吃了半天草,拉起車來非但不慢,竟比來的時候還快上幾分。
車上堆滿的食物,好像讓老牛都覺得開心起來。
村裏有喫的了,不會再有人整天盯着它流口水。
尤其是趕車的那位。
路上,雲極將城裏發生的
追逐戰告知了七叔。
聽聞黑狐的描述後,七叔皺眉道:“玄狐喜食魚蝦,它們的嗅覺很敏銳,能輕易分辨出有毒還是無毒,望海鎮里居然有玄狐,倒是怪事。”
怪事與否,雲極已經不在乎了。
城裏不僅有大陣,守軍力量更不弱,比起青魚村,望海鎮相當於銅牆鐵壁,即便混進去妖族,也會很快被守軍擊殺。
一路顛簸,牛車終於在天黑前回到青魚村。
看到雲極帶回來的米麪和肥豬,村民們高興不已,很多婦人甚至喜極而泣,直誇雲極是全村的救星。
“老牛也算功臣。明兒讓小丫割些最新鮮的青草,讓你喫得壯壯的!”雲極高興道。
哞。
老牛甩甩尾巴走進牛棚,好像對青草並不在乎,或許它怕喫壯了又被人惦記。
當晚,村民們吃了一頓飽飯。
“多少年沒喫飽過了,原來喫飽的感覺這麼好。”
老村長今天心情大好,拿出自己釀的清酒,一家分了一些。
很多人喝醉了,醉得淚流滿面。
喫飽喝足,如此簡單的願望卻那麼難以實現。
“既然有稻米,我們可以種在山丘上,我們這麼多人,每天輪換挑水灌溉。”
石頭出的主意立刻引來小夥伴們響應,連瘦小的小丫都自告奮勇去挑水。
“餿主意。”
老村長神情嚴肅道:“糟糠氏最愛喫的就是稻米,在村子旁種稻米相當於引火燒身,別看它們糟蹋甘薯,那是它們對甘薯興趣不大,如果換成是稻米,喫不夠的話它們就會來喫人了。”
說完老村長命人將剩下的米麪肉類都收進地窖,蓋得嚴嚴實實,連點氣味都不許散出來。
“那城裏怎麼能種稻米?”小丫不甘心。
“城裏有大陣,有守軍,有高牆,而我們什麼都沒有。”老村長憐惜的拍了拍小丫的頭,苦澀道:“我們什麼都沒有,連身份都沒有啊……”
一窮二白不是原罪,真正讓青魚村陷入絕境的,是被武國所驅逐的後果。
沒有國度的漁村,相當於失去家園的孤兒,只能在外漂泊,自生自滅。
武國不是沒有村莊,相反武國的村莊十分繁多。
如果真要遭遇了妖災,村莊裏的百姓還有逃進城鎮這條後路,可青魚村卻連半條後路都沒有。
“你們還有我。”
雲極的聲音不高,但鏗鏘有力:“只要我活着,就餓不死你們。”
“對!我們有云哥哥!”小丫第一個歡呼。
“天底下只有雲哥哥能撈到龍鬚蝦!”
看着一羣孩子歡呼,雲極面帶微笑,老村長卻偷偷抹淚,直說風好大。
“你是個幸運的孩子,將來一定能有所作爲,不該被青魚村拖累。”
村長喝了老酒,話變的多了起來。
“當年那麼重的傷都能活下來,這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必有後福啊。”
聽聞舊事重提,雲極問道:“村長當年看到我的傷了嗎,有多重。”
兒時的重創,雲極早已記不得了,他只記得當年自己傷得很重很重。
“何止是重傷,那根本是必死的傷勢啊。”
老村長唏噓道:“你整個身體被黑豬王的獠牙貫穿,風箏一樣甩了出去,要不是命夠硬,換個人早死十次嘍。”
穿心重創,沒人能活。
聽聞舊事,雲極自己都覺得心口隱隱作痛,但他又覺得有些不對。
自己的傷口只有一個,在心窩處。
如果當真被獠牙貫穿,那自己的心脈也就碎了,怎會活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