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經閣還在修建,井兒和梅生送陳逸下山之後,繞了一圈過來看。昨夜和陸翎聊過之後心情好多了,雖然陸翎也沒有給井兒解答疑惑。人真是奇怪,大概是這些問題問出來之後心裏輕鬆了些,昨夜也難得一夜無夢,睡得極沉。
井兒遠遠望過去,在忙碌的人羣中看到了一個矮矮圓圓的僧人,在一旁看着監工,罵罵咧咧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便向梅生問了一句。
“那是後堂主,了塵僧人。”梅生淺淺笑了,像是想起什麼有趣的事情。“小師叔說,後堂主說我們把藏經閣燒了,要把我們給趕出去,若靜大師回了一句,說你巴不得走,後堂主又不想如了我們心意,咬牙切齒的說那就留着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井兒側目瞧着梅生笑得眉眼彎彎的模樣,也覺得有了些笑意,心情頓時好了些。
剛送走陳逸,井兒心情有些低落,她一貫便不喜歡別離。來長林一年半,顧家沒人過來瞧過她,只有陳逸前後跑了幾次,今兒他也回去了,心裏頭免不了空空的。只是井兒沒想到,陳逸上午回雲奚,陸翎下午便要回西坪了。
儘管休息了一天之後,陸翎瞧着也沒什麼精神,臉色比前日好些,不過還是有些蒼白,可能是身板挺着,一絲不苟的模樣還真像個病美人。
“寺裏的事情我也幫不上忙了,留下來幹什麼。”陸翎從懷裏又掏出了一瓶山茶花膏,道:“額頭和腳踝記得抹一下,祛疤的。”
“嗯”井兒也不好挽留,收了山茶花膏,沉默了好一會。
下次再見,也不知是什麼年月了。
“替我問陸爺爺好。”井兒微微拱手行禮。“路上小心。”
“有緣再會。”
陸翎回了井兒一禮,也回了梅生一禮,轉身便走了。
井兒心裏頭有些不舒服,說不上來。梅生在旁邊看書,看着她在牀上抱着被子滾來滾去,有些不解,忍了一會之後,實在是忍不住,罵道:
“你要是沒去撒潑,就去外面跑一圈,別糟蹋了這牀”
井兒才鬆開了被子,悻悻的回了一句,說道:“沒意思,這寺裏的日子真沒意思。”
梅生笑了,沒有回答。
“每天打坐,打掃衛生,然後就是背書,背書,背書”井兒瞪了一下腳,有些惱。“他們到底想我來長林幹什麼,我實在是想不通”
“也許等你過兩年回去了,你就知道了。”
“知道什麼”井兒更不開心了,脫口而出:“他們把我許給陳逸了,回去就是嫁人了。”
梅生有些驚訝,反問道:“什麼時候的事情怎從來沒聽說過”
井兒把頭埋在被子裏,聲音悶悶的。
“我去年回家的時候知道的,反正我大概是非嫁不可的那種”
“那你這是,”梅生沒覺得井兒高興,便問:“不喜歡陳小少爺嗎”
井兒沉默了一下,仔細想了想,回答道:“也不是不喜歡就是”
喜歡是一回事,嫁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井兒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那”梅生淺淺笑了,低聲問道:“井兒,喜歡陸小大夫嗎”
“唔”井兒沒想到梅生會這樣問,一下子羞紅了臉,擡手用被子把自己的臉捂得更緊,小小聲的回了一句:“喜歡。”
夜裏安靜,井兒的回答還是被梅生聽到了,忍不住又是一笑。
“那你覺得,你對這兩個人的喜歡是一樣的嗎”梅生又是一問。
“不一樣。”井兒擡手把被子拉了下來,喘了口氣,認真道:“我說不上來,就是感覺不一樣。”
“哪不一樣如果顧老爺把你許給陸小大夫,你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煩躁”
“嘿嘿。”井兒低低笑了,應了一聲。
“”梅生回頭瞧見了井兒笑得一臉春風滿面,不解道:“爲什麼”
“他長得好看。”
“”梅生徹底不再搭話,想了想陳小少爺如今也才十歲,小臉兒稚嫩,眉目也沒張開,但論相貌,自然是孩子氣了些,可陳小少爺如今的模樣也是個精緻的小人兒,真不知道井兒是怎麼對比得出的結論。
梅生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心道:果然色令智昏。
若靜大師閉關本便是打了個幌子,方便去處理一些不方便被外人知道的事物。和那個剛出世的孩子的事情處理了之後,若靜大師便要出關了。梅生和井兒兩人便討論着,瞧着時日應該也快了,陸翎也已經下山了好些天了,善行也不再終日不見人影,那若靜大師就該出名處罰她們兩個了。
昨夜裏兩人才猜測了一通,今日下午便聽到了若靜大師出關的消息,兩人還是不由得把心一提。畢竟外人不知道德一回寺的事情,假設德一回寺就是燒藏經閣,這說不通,哪有在流放押送途中逃跑之後,不去苟且偷生,反倒來燒樓的。
於是對外說,那個夜讀不小心燒了書的,便是井兒了。鑑於井兒之前胡鬧,出逃的種種,大家也沒對此也沒有什麼懷疑。
可井兒在大堂,當着所有僧人的面,被若靜大師批評的時候,臉上還是掛不住。這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本以爲若靜大師數落一通便是了,沒想到方丈纔開口說了幾句不是,後堂主了塵僧人,便接過了話頭,罵罵咧咧的,劈頭蓋臉的說了一通長篇大論,條條論論,無不往佛家清規戒律上靠攏,無不往爲人處世,個人品性上靠攏,說得井兒是一無是處,偏偏還不帶一個髒字,井兒也是佩服。
小小的身體,大大的力量,了塵僧人的嗓門大,聲音抑揚頓挫,一字一句在在大堂裏不斷的迴響着,還真是餘音繞樑。
梅生在一邊聽着也不太舒服,側目瞧了井兒一眼,井兒正看着自己的小爪子發呆,想來沒往心裏去,她也就放心了。
好不容易數落結束了,接下來就是處罰了。
梅生瞧見井兒鬆了一口氣,忍不住一笑。
處罰比想的還要嚴重些,不知道是不是若靜大師有什麼打算,井兒和梅生擡眸瞧着若靜大師消瘦了一圈的模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喉間一酸,給若靜大師磕了一個頭,表示自己願意受罰。
願意在諸天閣抄錄所有佛家經書,直至在長林三年期滿。
了塵僧人聽了這處罰,也不好再說什麼,便不再出聲。
井兒和梅生領了罰之後,便去屋裏收拾東西,兩個人心情都有些複雜,說不上來的,和若靜大師的態度有關係。
梅生也有些琢磨不透,一邊收着衣物,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井兒聊着。
“不知道師父是不是有什麼其他的打算。”
“其實”井兒想了想,依舊有些想不明白,卻也沒覺着這樣哪裏有問題。“這樣處罰說得通,畢竟明面上我們把經書都給燒了,重新抄錄也是應該的,只是”
“撇去那些珍貴典藏的不說,那些供弟子查閱的,我們來抄錄,也不是這個理。”梅生沉吟了一會,道:“就光我們是居士的身份,便是碰不得着些的,經書文卷是立寺之本,哪有讓外來人經手的道理。”
“所以我才覺着奇怪。”井兒搖搖頭,又道:“可不這樣,遣送我們回去不行,這事先前便是定好的,其他處罰,不管是幹什麼活,似乎都不能彌補這罪過也都顯得師父偏袒了。”
“嗯”梅生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突然想起陳小少爺的話,不過也就是說得好聽點的處罰,實際上不就是關禁閉嗎一直關到三年期滿,然後直接回雲奚。”
井兒一聽這話,也一下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愣了好一會,才繼續收拾東西。
梅井二人收拾好東西之後,雲星正好過來,似乎想說點什麼,猶豫了一下什麼也沒說,只是通知了一下,讓梅井二人去一趟若靜大師處,若靜大師有事情要交代一下,東西她會幫忙拿到諸天閣那邊去,叫兩人等一下直接過去諸天閣就行。
梅井二人應了一聲,便去若靜大師處了。其實梅生想和雲星聊聊的,一事過後,雲星瞧着也沒往日精神了。若靜大師座下的弟子不多,雲星和是若靜大師一同撿來的,感情也比其他人深厚些。
都說入了佛門要六根清淨,可誰又真的能逃得掉這七情六慾呢
既生在這混沌紅塵之間,便是註定難逃這世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