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開封志怪(全集) >第137章 獨家番外:冥市(3)
    張龍抖抖索索地往火盆裏添黃紙,火頭稍小些,便趕緊跪下身子拼命去吹;趙虎在邊上撒紙寶,嘩啦一下,大片的白色紙錢揚上半空,又飄飄灑灑下來,像是下雪。

    公孫策繼續用袍袖拭淚,讀書人難免敏感,觸景生情,想到人人都有這麼一天,自己百年之後,還不知道是什麼光景,那眼淚,忽然間連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

    小青花已經中場休息了,據它說是嗓子哭啞了,要補充一下體力。王朝拎了茶壺,潤喉的綠茶剛倒進碗裏,便哧拉一聲消失無蹤——它吸收得倒是挺快。

    漩渦在高處緩緩旋轉,那頭影綽的景象卻從未清晰過,忽而模糊,忽而更加模糊。再然後,某一個瞬間,展昭注意到,漩渦如水一樣的平面,忽然微震了三下。

    這是之前,端木翠跟他約定的暗號。

    展昭輕輕咳嗽了一聲,示意站在邊上的白玉堂:“白兄,站到那底下去,適當的時候,擡一下頭,方便那邊……看清楚。”

    端木翠躺在棺材裏,隨着外頭悲聲大作,元神漸漸出竅。

    看到一屋子人,裝得似模似樣,小青花要尋死,公孫先生數度哽咽,王朝拼命學着悲愴——雖然知道是作假,但好笑之餘,心頭還是生出淡淡暖意。

    終究是人間熱鬧,收穫這許多溫情,哪天應該把大哥楊戩也拐下界纔好——守着個二郎真君府和一隻整天亂蹦躂的哮天犬,不覺得無聊嗎?

    因着是“假死”,自然沒有黑白無常帶她上路。她自己出去找,沒走兩條街,便趕上一隊鬼差人馬,於是不聲不響,默默綴在後頭。

    領隊的是白無常,手裏敲個銅鑼,不住吆喝:“跟上跟上,別走散了。”

    押隊的是黑無常,忙着給隊伍中的一個老太太做心理建設:“不要傷心,不要難過,人固有一死,差別只是早死晚死。今生的緣分盡了,就不要再牽念了……”

    那老太太聽不進去,一路號啕:“我還沒抱上孫子呢……隔壁二牛欠我家二兩銀子,現在都還沒還……”

    黑無常指端木翠,繼續苦口婆心:“你看看這姑娘,如花似玉年華,怕是還沒出閣呢,命數到了,還不是也跟着來了?這一比較,你可比她多活了好幾十年呢……”

    老太太似是得到安慰,號啕終於轉成清風細雨般的嗚咽。

    端木翠暗叫慚愧:自己可不知道活了多少個“幾十年”了。

    酆都過路,領路條,擠擠挨挨上了黃泉路。前頭人頭攢動,隊伍長得望不到邊,過了會兒有個牛頭急吼吼過來傳話,說是奈何橋塌了,在整修。

    “得等上不少日子了,不過我們安排了船,船票有限……”

    有那趕着投胎的、熟悉規則的,趕緊解錢囊。端木翠在邊上不聲不響,還無聊地打了個呵欠。

    如願以償地,她裹挾在另一羣人裏,被帶上了去往冥市的路。

    押送的馬面嘟嘟囔囔,無非是抱怨他們一羣窮鬼,既沒錢通關節,就老老實實在冥市待着吧,至於待多久,幾年、十幾年、上百年,看各自造化和“悟性”。

    到了冥市大門口,宣讀規則,要諸人“靜心等待”,也應“積極奔走”,每日兩次,子時午時,會有馬面前來,甄選突出的“積德行善者”,帶往輪迴路。這部分人會飲一盅孟婆湯,重回人間道。

    宣話完畢,人羣一鬨而散,如無數道涓涓細流,匯入廣袤無極的冥市。

    若不是親眼得見,端木翠真不敢相信,會有人在冥市裏等了這麼久。

    居然看到武王伐紂時的兵士,拄着青銅戟,坐在街口,仰着頭看天。這裏的天是赭黃色的,像極了攻進朝歌那一日。

    又看到秦時的文士,哭喪着臉,懷中抱一卷簡冊,喃喃自語:“嬴政這賊皇帝,焚書坑儒,害得我好慘……”

    還有前朝的宮女,白髮蒼蒼,搖着團扇,也不知憶起的是不是玄宗朝辰光……

    他們的時光緩得幾乎靜止,或坐,或站,或喃喃自語,這街上,不,幾乎是整個冥市都鮮少有人走動,每個人都待在自己的回憶裏,像是被塑成了慢動作的蠟像。

    每條街巷都設了鬼差,懶洋洋坐在街口,見到新來的就耀武揚威。

    端木翠被叫住了好幾次。

    “你!”叫她的人氣勢洶洶,“身上煙火氣這麼重,新喪的?那頭還在燒紙吧?”

    說話間就打了個噴嚏,被嗆的。

    端木翠不動聲色,手一翻,袖口裏遞了枚紙寶過去。

    鬼差眉開眼笑,誇她:“一臉福相,一看就是行善積德的人,改明兒馬面來選人,一定要推你出去。”

    端木翠笑吟吟的,說:“差大哥,我向你打聽個人呢。”

    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模樣兒挺俊,坐一輛牛車,那牛車繃的是藍布面兒。

    鬼差奇怪:“是你什麼人?”

    “早些年故去的一位小姐妹。”端木翠說得煞有介事,“臨終的時候,我幾次做夢夢見她,抽抽噎噎跟我說,還沒投得了胎。我想着,八成是在這裏了。”

    連走帶問,走了許久,終於讓她找到。

    一輛路中央的牛車,在玄武大街的那個晚上看得不十分真切,現在瞧得清楚——好瘦的一頭牛,形容枯槁,那車子也破敗,雖然垂着簾子,四面都透風,透過縫兒,能依稀看到車裏小姑娘的模樣。

    端木翠過去,一手揭開簾子。

    那姑娘嚇了一跳,怯生生看着她,手足無措。

    端木翠莞爾一笑,說:“姑娘,我是新來的,走了這許多路,腰痠背痛,看到這兒有輛車,就想歇歇腳。”

    那姑娘笑起來:“姐姐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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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她朝邊上挪了挪,給端木翠讓出了地方。簾子攏在簾鉤上,視野變得清明——不過再清明的視野,也只是死氣沉沉的、幾乎沒什麼動靜的大街罷了。

    “姐姐是新來的,不知道我們這兒的人都不怎麼走動的。走得太多了傷元氣——哪怕是就近的人,都不來串門兒呢,我好些年沒開口說過話兒了。”

    她死時應屬豆蔻年華,小姑娘家心性,必然喜歡熱鬧,也不知道冥市這麼些年,是怎麼捱過來的。

    她叫藍玉,許是很多年沒開口說話,一股腦兒好多問題:“姐姐從哪兒來?成家了嗎?人間現在是什麼模樣?皇帝還是那一個嗎?”

    端木翠不知道該挑哪個先答,哪知道藍玉又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羨慕的神色來:“姐姐身上,煙火的味道好重,喪事發送得很講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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