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涼颼颼的風吹過半開的窗子,帶來廊下的陣陣藥香。

    趙瑀懷相不好,一直臥牀休息,黑乎乎的保胎藥是一碗一碗地往下灌。

    入秋了,還有幾日就是中秋節。

    往年這個時節,應忙着打月餅,玩花燈,準備各色物品祭月,處處熱鬧。

    可現在曹州城內一片寂然,誰也不敢露出半分喜慶的模樣。

    畢竟二皇子還沒下落呢!

    還有李誡……趙瑀嘆了口氣,將身上的薄被裹了裹。

    但她馬上安慰自己,這個時候,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蔓兒端着藥進來,“太太,隔着門簾就聽見您嘆氣了,您胎氣不穩,千萬不能胡思亂想,現如今您的身子是頂頂重要!”

    趙瑀笑笑,“我明白。”

    門外傳來一聲高呼:“院子裏一個伺候的人也沒有?還五品的誥命,竟混得連個普通後宅婦人都不如!”

    是趙瑾的聲音。

    趙瑀就知道她肯定會過來,吩咐蔓兒道:“把桌上的那套青花瓷茶具收起來,換甜白瓷的。”

    蔓兒不明白爲何,但還是照做了。

    環佩叮噹,隨着陣陣香風,一身桃紅色襖裙的趙瑾挑簾款步進來。

    她上下打量趙瑀幾眼,捏着帕子掩口笑道:“大姐姐,你的面色好差,大姐夫走了,你是不是要跟着殉節?”

    蔓兒登時倒立起兩道柳葉眉,雙手一叉腰,狠命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你再咒我家老爺太太,我撕爛你的嘴!”

    趙瑾怒道,“你算個什麼東西,下賤的奴婢,敢這麼和我說話。大姐姐,你就這麼管教下人,這就是你的治家之道?”

    她一進門就滿口晦氣話,幸災樂禍的表情讓趙瑀看了一陣氣悶。

    索性不看她,趙瑀微闔雙目半躺在大迎枕上,“我們對不同的客人自有不同的待客之道,沒有人家打上門來還笑臉相迎的道理。而且你沒有資格責罵我的侍女,你的身份難道就高貴嗎?”

    趙瑾冷笑道:“再不濟我也是半個主子,還是親王府的,比伺候人的奴婢還是體面得多!”

    趙瑀慢悠悠說:“是了,既然你知道體面規矩,爲何不向我行禮?”

    趙瑾被噎得差點翻個白眼,臉一陣紅一陣白。

    她一聽說李誡行蹤不明就樂開了花,還沒等房間收拾妥當,就急匆匆過來看趙瑀的笑話。

    趙瑾本以爲看到的是惶恐不安、痛哭流涕的趙瑀,她還想趁機嚇唬幾句這位誥命夫人,好擺擺自己的威風。

    誰成想趙瑀不鹹不淡地讓自己給她見禮!

    她一萬個不願意,但二人身份畢竟有了很大的差距,她不得不做。

    趙瑀冷眼看她行了福禮,便道:“坐吧。”

    趙瑾就要往椅子上坐。

    趙瑀輕輕哼了一聲,“那不是你坐的地方。”

    “是啊,也不看看自己是誰,就敢和我們太太平起平坐?”蔓兒一面譏笑,一面指着牀邊的腳踏,“那纔是你坐的地方。”

    趙瑾臉騰地紅到了耳朵根,咬牙恨道:“我可是莊王世子的侍妾,趙瑀,你掂量掂量再說話!”

    “我還是朝廷封誥的五品誥命呢!”趙瑀根本不買她的帳,索性也不壓着心裏的怒氣,“趙瑾,我竟不知一個沒名分的侍妾,也能在誥命夫人面前擺譜。這難道是莊王府的規矩?”

    官大一級壓死人,官場如此,外命婦的圈子裏也是如此,更何況趙瑾還是上不得檯面的妾室。趙瑀氣惱她出言不遜,是以根本沒給她留面子。

    蔓兒在旁冷冰冰說:“上趕着過來捱罵,沒見過有這等嗜好的。”

    她們主僕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把趙瑾氣了個七竅生煙。

    但她想,若是此時走了,豈不是顯得自己怕她們?而且她聽說趙瑀有孕,但是胎氣不穩,若自己能擾得她心神大亂,她一時承受不住落了胎……

    最好一屍兩命!

    趙瑾不無惡毒地想着趙瑀的悲慘下場,方纔的“羞辱”也不覺得有什麼難捱的了。

    她便不情不願坐在腳踏上。

    趙瑀吩咐蔓兒看茶。

    趙瑾捧着甜白瓷茶杯,心道真是寒酸,遂十分硬氣地說:“李誡仕途亨通,你是得意了。可人得意時也須看看後路,多結善緣纔是。否則如果李誡回不來,我看你一個人怎麼活下去。”

    趙瑀氣笑了,“蔓兒,掌嘴。”

    蔓兒擼起袖子就是一巴掌。

    啪一聲,既清脆又響亮,趙瑾左臉頰立馬多了個紅手印。

    她蹦起來,“你憑什麼打人?”

    “打你就打你,還需要理由嗎?”蔓兒翻個了白眼,“剛纔就說,如果你膽敢再胡說一句,我就撕爛你的嘴,記喫不記打的玩意兒。”

    趙瑾氣暈了,雙目泛紅,嘶啞着聲音嚷道:“趙瑀!我要告訴世子去,讓他來懲治你!”

    趙瑀失笑道:“趙瑾,你怎的變得如此愚蠢?還是你故意虛張聲勢?莊王世子會爲你一個無足輕重的妾室,懲治當朝五品大員的夫人?”

    “你不就仗着李誡的勢!他是皇上心腹不假,可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你離開京城大半年,不會忘記儲君已定的事情了吧?”

    趙瑾捂着發脹的臉頰,偏生還是得意洋洋,怎麼瞧怎麼怪異,“大姐姐,二皇子秦王已死,太子最大的隱患算是除去了!三皇子齊王又是個萬事不操心的閒散富貴人,對太子構不成威脅。你不明白?太子板上釘釘是新君。”

    趙瑀越聽,心跳得越厲害,難道秦王遇險和太子有關?她和蔓兒對視一眼,俱從對方臉上看到了驚疑。

    終於看到趙瑀着慌的樣子了!趙瑾心裏頓時大爲熨帖,得意之下更是忘形,“世子爺是太子的左膀右臂,擁立之功是跑不掉的。而你相公,哼,就算他活下來,太子爺卻不怎麼待見他,往後他得夾着尾巴過日子!”

    “我以後會是郡王、郡主的親孃,你見了我必須請安!”

    面對趙瑾的挑釁,趙瑀只是淡淡說道:“我不知道你的‘以後’會是什麼時候,但我知道,現在,你趙瑾還沒有資格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我本是看在同族姐妹的情分上請你進來,你卻不識擡舉,瘋瘋癲癲你說了這許多,我也累了。蔓兒,請她出去,再把她用過的茶杯砸了,東西髒了,沒法兒再用。”

    怪不得剛纔讓換茶具,蔓兒恍然大悟,推搡着趙瑾出了門。

    趙瑾尖細的聲音漸遠,趙瑀長長吁口氣,揉揉額角,屋裏總算是清淨了。

    不過安靜沒多久,莊王世子登門造訪。

    他還真是爲小妾撐腰來的,一進院門就嚷道:“哪個不長眼的敢太歲頭上動土?欺負到本世子頭上!”

    莊王世子身份貴重,趙瑀不能失禮,急忙換好衣服出來,規規矩矩給他見禮。

    他身側站着趙瑾,捂着臉委委屈屈地哭着,不時偷瞟趙瑀兩眼,目光盡然是張狂得意。

    趙瑀坦然道:“不知世子突然來此,有何見教?”

    莊王世子嗤笑道:“你把我的愛妾打了,還問我有何見教?我倒要問問你什麼打算!”

    趙瑾用手帕子遮面,悽悽慘慘地哭起來。

    趙瑀訝然道:“您竟然不清楚?想必是您家的小妾害怕您責怪,不敢和您說實話。”

    “是這樣的,您家的小妾進門就詛咒我相公,言辭惡毒,不堪入耳。李誡可是朝廷命官,怎能平白受一個奴婢的羞辱?按律,您家小妾是要送到衙門戴枷鎖,挨鞭子的,但我想她畢竟是您府上的人,大庭廣衆之下受刑失了宗族的體面,所以纔給她一巴掌讓她長長記性。”

    莊王世子說:“就算她犯了錯,打狗也要看主人呢,要罰也是我來罰,還輪不到你動手打她。”

    趙瑀不慌不忙道:“話是這麼說,但是您細想,齊王殿下還在正院住着呢。若是他知道有人敢把皇子大臣遇險的事當樂子,恐怕就不是一巴掌能了結的事了。”

    莊王世子打了個頓兒,眨巴眨巴眼,心道是啊,齊王和李誡關係不錯,更是因秦王失蹤急得上火,如果這位爺知道,保不齊把火氣全撒我身上!如今正是太子謀大事之際,自己萬不可出差錯。

    他隨即狠狠瞪了趙瑾一眼。

    趙瑾暗暗叫苦,世子耳根子不僅軟,膽子怎麼還變小了?三句兩句就被趙瑀嚇唬住了。

    但莊王世子畢竟不願就此認慫,還要找回幾分臉面,遂板着面孔冷冷道:“本世子有皇命在身,要徹查兗州府的河務。這是個肥缺,白花花的銀子潑水似地使,難保有人不動心!曹州河堤兩次決口,我懷疑修堤銀子被人貪了。”

    他眯起眼睛看着趙瑀,目中閃着綠幽幽的光,“李誡就是頭一個要清查的人,你作爲他的家眷,必定知曉其中原委,從此刻起,沒有我的令,哪裏也不許去!”

    這是趙瑀不曾想到的,她心頭突突地跳,語氣也變得生硬起來,“世子,您這是要軟禁我?”

    “當然不是,只是請李太太配合本世子查案而已。”

    “好個配合查案,就是不知道世子爺有沒有在衙門、在皇上跟前立過案?”

    懶洋洋的聲音響起,帶着不屑,又含着隱隱的怒氣。

    趙瑀幾乎要叫出聲來——李誡!

    影壁後面轉出一個人來,高高瘦瘦,腰背挺直,晃晃蕩蕩地走近。

    李誡仍舊一副笑模樣,“世子爺,讓您失望了,二爺和下官都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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