郄允才就轉到大李的對面,仔細的看着大李,但是大李根本就不給他一個正臉,郄允纔看了半天,走到大李跟前,扒拉了他一下。
沒想到大李沒好氣地說道:“看什麼看?”說着,就把那塊冷卻了鐵塊扔到了一邊。
坐在馬紮上,就要抽菸。
郄允纔有些激動,他看見大李的腿有點拐,就興奮地說道:“你是石頭?”
大李沒有理他,就從土臺上取下眼袋,就要抽菸。郄允才又湊到大李身邊,說道:“沒錯,你就是石頭!我記得你,你還認識我嗎?”
大李點着了煙後,瞟了他一眼,目光裏充滿了鄙視和不屑。
二李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們。
大李又是一陣咳嗽,二李剛要過來,大李就把菸袋從嘴裏拿出,在地上使勁地磕打了兩聲,然後纏巴纏巴就扔在了土臺上,站了起來,跟二李說:“我先回家了。”
二李看了看窗臺上的一個小鬧鐘,有些不解,上午師兄從集上回來後,他就把早上有人來的經過跟他說了一遍,沒想到師兄陰沉着臉,不說話,幹活也是氣沖沖的。心想,這個乾淨的老頭,莫非認識師兄?跟師兄有什麼恩怨?
師兄沒有搭理屋裏的人,拐着腿就走了出去,到了外面推起自行車騎上就走了。
“石頭……”郄允才衝他招了下手,吐出了這兩個字,眼巴巴地看着大李走了。
二李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看着郄允才。郄允才尷尬地紅了臉,他說道:“你師兄住哪兒?”
二李斷定眼前這個老頭和師兄認識,就說道:“他住老宅子。”
“老宅子?”
“就是師傅留下的老宅子。”
郄允才一聽,顧不上跟二李再見,磨叨了一聲“老宅子”,就走出門,順着大李離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老人跌跌撞撞地跟了過去,這裏全是向上的坡路,這條路是他曾經熟悉的路,只是路兩邊多了許多依坡而建的民房,他一路氣喘,來到了這條街道最後面的幾排民房,走進了當年那個小衚衕,好在三源的變化不大,他來到老城區那條狹窄的街道,遠遠就看見了那顆老槐樹,沒錯,就是這個地方!
老人有些激動,用手摸了摸胸口,向着老槐樹走去。
全是上坡的路,他不得不停下來喘口氣,又接着往上走,他不知道大李上坡是怎麼騎車的,也許,這會自行車在大李的手裏就會變成柺棍吧?
不用特別辨認,他就來到老槐樹下的那個院落。當年那個磚木結構的門樓,如今已經換成了紅色的大鐵門,只不過大鐵門的紅漆早已脫離,露出了鏽跡斑斑的鐵皮。
老人走近了虛掩着的大鐵門,敲了敲,沒人理他,他就推門進去了。
還是那個熟悉的大院,還是那熟悉的三間北房和兩間東西配房。院裏的老槐樹下,是一個大的操作檯,三個廢棄的大鐵爐。日月穿梭,時光荏苒,這些爐子顯然是經過幾次修繕,一直沒有停止過使用,是近些年才被荒廢掉了,顯然,這打鐵的聲音是擾民的。
郄允才走了過去,撫摸着這些鐵爐,當年,他爲了發動羣衆,冒充學徒,來到了石鐵匠鋪,給石師傅當了一名打雜的,這個院子裏,整天響着叮叮噹噹的打鐵的聲音,就像是一曲交響樂。那個時候,這裏是城外,院後的北牆,有一個便門,順着便門走出去,是兩個男女單獨的茅廁,還有一小片開闊地,開闊地上是青紗帳,過了這片青紗帳,就是荒草叢生的山坡,翻過這座山坡,就是深山老林了。
郄允才穩了穩心神,就邁上了兩層青條石的臺階,推開了房門,就見昏暗的正屋地下,大李雙腿跪地,低着頭,肩膀顫抖着,似乎在哭泣。
在看一個褪了色的老式八仙桌的條案上,供奉着一個老人的遺像,遺像的旁邊,是一張全家福的合影。
郄允才認出了,這個就是當年自己的救命恩人!沒錯,就是石師傅。只是,他不是被子彈打中跌下懸崖了嗎?怎麼還活到了七十多歲?難道當年他沒死?
他顫巍巍地走到八仙桌前,剛想伸手去摸遺像,就聽大李抽泣着說道:“不許你碰他!”
郄允才嚇得手一哆嗦,就縮了回來,他說:“石頭,這是怎麼回事?當年師傅不是中彈跌下懸崖了嗎?”
大李從地上起來,走到臉盆架旁,洗了洗臉,然後坐在八仙桌的另一側,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冷冷地問道:“你當年離開時是怎麼說的?”
郄允才尷尬的再次紅了臉,嘴脣哆嗦着說道:“我……從那以後,我就到別的地方去了,解放前夕,從這裏路過過,但是有紀律,所以就沒有進城來……”他輕聲地說道,明顯的底氣不足。
“你知不知道,打鐵的人,說話吐口吐沫,都能成個釘子,你當年許下的願,卻不來實現,師傅走時都記恨着你!”大李恨恨地說道。
郄允才扶着桌子,坐了下來,他的手有些哆嗦,說道:“對不起……”話沒說完,就流出了兩行老淚……
大李的眼淚又流了出來,他看着郄允才,說道:“好在你沒忘了師傅,還知道找來,我以爲我死了你都不會露面的。”
“我……”郄允才似乎又難言之隱,有句話想問又不敢問,這時,就聽大鐵門咣噹想了一聲,他欠起腳就要朝外看。
大李說道:“別看了,是丫丫回來了。”
郄允才又把屁股放在了椅子上,事實,他經過了上坡的路和剛纔的激動,很難站起了,坐下後說道:“你們?”
“嗯。”一個嗯字,算是對他的疑問做出的回答。大李從桌上抓過一盒煙,郄允才趕忙拿起桌上的打火機,給他點上,
“那,恭喜你們了……”郄允才小心翼翼地說道。
大李的表情緩和了一些,說道:“這還要感謝你啊,感謝你當年的背信棄義,不然,我上哪兒撿這麼便宜的事?”
郄允才尷尬的臉有些紅,他剛想說什麼,就聽門外傳來說話的聲音:“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說話間,房門從外面被推開,進來一位典型的農村老太太,短髮,頭髮被髮卡卡在耳後,手裏拿着一捆韭菜。
老太太一邊說着話,一邊就把摘好的韭菜放在進門鍋臺上,就去洗手,洗着洗着,她才發現自家屋裏還坐着另外一個人。她就轉過身來,看着郄允才,說道:“他爹,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