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一這天,憲宗皇帝年後第一次臨朝。

    天還沒亮,蘇挽月就起牀梳洗了,換了新送來的實棉的飛魚服,再束起了發,趕着在天亮前去奉天殿廣場列隊。

    她剛收拾妥當,打開房門見着雲天和莫殤已經站在門口了。

    “我們等你一起去。”雲天也沒解釋什麼,含糊說了一句。

    “你們怕我隨時會被人暗算麼?”蘇挽月滿不在乎地笑了笑,隨着奉旨出宮去雲南護送欽差大臣的日期越來越近,他們好像對她的生命安全越來越緊張,好像很怕她在這最後的一段時間裏出問題。

    蘇挽月跟着一堆侍衛們來到奉天殿廣場,此時天還是黑的,奉天殿昨晚便已設好了憲宗皇帝的御座,並設寶案在御座之東、香案在奉天殿臺階的南面。此外教坊司要設中和韶樂於奉天殿內東西,這些陳設都坐南朝北。

    皇家朝儀排場很大、程序很多。兵部設護衛官在殿內,錦衣衛分爲兩路,一路從正殿的臺階上一直排列到午門之外,一列到奉天門外。皇帝的龍旗排列於奉天門外,都是東西各設一列。還有平時豢養的儀仗專用的駿馬、犀牛和大象,要排列於文、武樓以南,東西向。專門負責報時的司晨郎位於內道東,近北。專門負責糾查百官儀表言行是否整肅的糾儀御史二人位於殿外臺階上北面,內贊二人,位於殿內,外贊二人,位於臺階之北,而傳制、宣表等官員則位於殿內,俱東西向。

    所有人從列好隊就一直站着,蘇挽月不是喫不得苦的人,只是這般無聊的差事,就跟當初第一次和莫殤當值的時候一樣痛苦,好不容易盼着東方微微白了,聽着有鼓聲傳來。

    這是頭通鼓,儀式正式開始了,由一名教坊寺樂手,敲擊奉天門側的大鼓,一重拍一輕拍,節奏由慢轉快再由快轉慢,鼓聲由弱轉強,再由強轉弱,接着由另一名教坊寺樂手重擊奉天門側的大鐘一聲結束。聽到頭通鼓,身穿朝服的百官開始列隊於午門之外。

    而後是二通鼓,方法和頭通鼓相同,只是這時候,敲擊鼓框,改爲兩聲、第二次通知參與儀式的人員端肅,連續擊打鼓心也改爲兩回,最後敲擊鐘聲兩響結束。聽到二通鼓,百官由左、右掖門入,來到奉天殿東西,朝北肅立。

    三通鼓,擊鼓、擊鐘、頭尾處都改成三響。三通鼓響,纔是執事官去華蓋殿請皇上過來的時候,憲宗穿戴好袞服龍冕,接受執事官的五叩之禮,叩首畢,移駕奉天殿。

    憲宗皇帝啓駕後,教坊司樂隊開始演奏,尚寶司手持御璽走在皇帝前面,由導駕官作爲前導,等到皇帝來到奉天殿,已陳設於此的明扇打開,珠簾也捲起,尚寶司官員將御璽置於預先設立於御座之東的寶案之上,至此,教坊司樂隊停止演奏。此時已預先安排好的四名鳴鞭者開始鳴鞭報時,站立在奉天殿外東西兩側的百官馬上整齊排列好隊形,向皇帝行四叩禮。

    典儀官高喊“進表”,由兩名官員端着放置表目的小案几到大殿內。

    蘇挽月揣摩着這個“表目”的意思,應該類似現代的“新年致辭”,等到內贊官員高喊“宣表目”,宣表官纔會來到皇帝御座前的珠簾外,高聲朗讀那些新年致辭。

    宣表結束,大殿內外的百官集體跪拜,山呼萬歲。

    這一套禮儀還有最後一道程序,就是“代致詞官”要代表百官向憲宗皇帝致賀,內閣大學士萬安跪在奉天殿外硃紅臺階的中央,高聲背誦着“臣萬安,茲遇正旦,萬物鹹新,恭惟皇帝陛下,奉天永昌!”教坊司樂隊再次演奏大樂,百官向皇帝行四叩禮,然後起身,纔算是百官朝賀儀式結束。

    等到程序完畢,已經是一個半時辰以後了。等着憲宗再移駕回華蓋殿,百官退出午門,衆人才能依次解散。

    蘇挽月的腳已經快要站腫了,得令解散後,她低着頭停在原地,先活動了一下腳踝,又試探性地轉了下腰椎,果然聽到幾聲清脆骨頭響,心裏不由得暗自嘀咕了幾句“真是不人性化”。

    “你累不累?”她猛然間聽見後面有人問了一句,回頭一看是牟斌,她立刻微笑着說:“牟大哥來的正好,胳膊借我用用,我都快要散架啦!”

    牟斌垂着手任她靠着,其實爲了準備憲宗皇帝今日晨起這場儀式,他們很多錦衣衛整晚沒睡,他幽深的眼睛下面隱約染上了一層黛色。

    “這個儀式好繁瑣,等了這麼久!我的腰要斷了!”蘇挽月單手撐腰,小聲抱怨。

    “當心讓別人聽見了。”牟斌早已習慣了她的口無遮攔,隨口提醒了一句,轉頭看到她齜牙咧嘴的痛苦樣子,又忍不住說,“真的很難受嗎?”

    她擡頭淡淡笑道:“其實還好啦,我嚇你的。”

    “你什麼時候才能變得矜持一些?”牟斌滿臉黑線,看着笑得燦爛的她,卻毫無辦法。

    “好在我馬上就要離開這裏了,以後不見得有機會再來站隊。”蘇挽月貌似不經意地說了一句。

    不料牟斌聞言,竟然立刻變了臉色說:“大過節的,你胡說八道什麼?什麼叫以後沒有機會?不過是去一趟雲南而已。”

    蘇挽月頓時明白了他的擔憂,她立刻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念道:“是我錯了,我應該說,新的一年開始了,這一年我快快樂樂、平平安安,所有不開心的事情、倒黴的事情再也不會有了!”

    她念叨完,眸子清亮地盯着他。

    “這樣還差不多。”牟斌擡頭望着她,“就是這樣而已?還有別的心願

    嗎?”

    蘇挽月想了想,脫口而出說:“如果還有的話,我就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夠留在一個安靜又舒服的地方生活,就像沐國公一樣,遠離京師,在雲南頤養天年。”

    牟斌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此去未必如你所想的那麼簡單,前路兇險,未必比宮中輕省,你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不管前路是兇險還是光明,都值得一去,至少我經歷了這個過程,對不對?”見牟斌仍是一臉擔憂,蘇挽月笑着安撫了一句。

    牟斌點了點頭,心頭隱約有一種很沉重的感覺,這座紫禁城對有些人來說是天堂,對有些人來說就是牢籠,譬如籠中鳥一樣,有些鳥的羽毛太鮮亮,活力太充沛,即使是金絲籠,也終究關不住它們。

    他望了蘇挽月幾眼,說道:“你先回毓慶宮吧,時候差不多了,怕太子不見你,又要四處找人。”

    蘇挽月側頭想了一會,本想告訴他朱佑樘對自己如今已經不再是從前的態度,但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這件事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尤其是牟斌,他是最寬容和懂得她的人,這些事他一定看得明白,他遲早會明白真相,根本不需要她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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