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挽月一直低着頭,朝着自己那間屋子走。

    雲天在毓慶宮門口瞧見她一臉怒容,手臂又磕破了,以爲同別人打了架回來,逗着她問:“誰欺負你了?我幫你打他。”

    蘇挽月沒搭腔,直接往前走。

    不消一會,後頭初八拉着氣喘吁吁的太醫跑過來,看着站在中間莫名其妙的雲天,知道只怕是要問,“雲侍衛,小的待會同您解釋哈。”而後又拽着太醫往裏頭跑。

    “你慢些……”太醫覺得自己半條命都跑沒了,喘的不行。

    “蘇大人,蘇大人!”初八是見着蘇挽月的背影了,哪裏肯慢一些,拖着已經疲憊不堪的太醫,硬是往前頭拉。

    蘇挽月側身望了一眼,低聲訓了初八一句,“我又沒什麼大事,至於急成這樣麼?”

    初八被訓了下,垂着頭不說話了。蘇挽月轉過身接着往自己房裏走,太醫和初八也是跟在她後頭。

    推開門進去,蘇挽月像是有很久沒回這間屋子了,但卻彷彿只有這裏,是她單獨的空間。蘇挽月現在,是不想去朱佑樘那兒的,因爲不知道該拿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

    “漂漂亮亮一姑娘,怎麼總是弄成這樣。”老太醫把藥箱子一放,看了看蘇挽月臉上的傷,又回頭對着初八吩咐了句,“你去打盆溫水過來。”

    初八得令立馬去辦了,蘇挽月木然坐在椅子上,一點都不在意的神情。

    “放心,不會留疤。”太醫見蘇挽月不說話,以爲她在擔心這個,安撫了幾句,打開藥箱拿出鑷子給她挑掉手臂上的沙粒。

    蘇挽月還是一句話不吭,任由太醫清理着臉上傷口,那道傷口並不是很深,初八打了熱水過來,太醫洗了帕子一點點擦掉她臉上的血跡,而後消完毒上完藥就算處理完了。老太醫見這小姑娘悶悶不樂的樣子,以爲她還是在擔心留疤,所以一直在重複那句安撫的話。初八卻是很伶俐一般,自然知道蘇挽月並不在擔憂這個,看着太醫處理完了,趕忙送出去了。

    蘇挽月安安靜靜坐在那裏,心中卻自有萬般漣漪,她不停告訴自己,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而下最重要的,不過是如何搭救牟斌。別的女孩子着急難過的時候,想着一哭鼻子就會有人來幫,蘇挽月卻是從小都不愛哭着要糖喫,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沒有什麼是能期盼的。蘇挽月懷着一絲僥倖心理,想着萬通或許是設計騙了朱佑樘的筆跡,其實本身並沒有抓到什麼把柄,只是用此辦法來讓她和朱佑樘難受難受。

    但轉念一想,那麼老謀深算的一條狐狸,不會布如此淺顯的局。或許醉翁之意不在酒,那萬通究竟想要的是什麼?其實蘇挽月是相信萬通那句惡毒的話的,但隱隱又覺得,似乎不止這些,可是朱佑樘又不願意同自己說他和萬通之間的交易是什麼,她憑空猜測,實在是無通天之術,不能窺測得一清二楚。

    蘇挽月背對着門口坐着,感覺門口有人,他的吐納很熟悉,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朱佑樘安靜走進來,一直沒說話,到蘇挽月身邊的時候,她猛然起身,兀自走到那頭的梳妝檯旁,對着銅鏡,能照出來朱佑樘有些傷懷的側臉,隱忍着些許怒意也不沒發作的樣子。

    朱佑樘知道蘇挽月在給自己難堪,他從來不太會哄人,現在被碰了一鼻子灰,更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你到底想怎麼樣?”許久,朱佑樘,開口問了句。

    在圓椅上坐了下來,蘇挽月對着鏡子整理了下頭髮,沒搭腔。朱佑樘走過來拽着她的手,“我問你話呢。”斜着眼睛望上去,額頭上那道不深不淺的血口子,在她白皙的手腕上,顯得有些突兀。朱佑樘望着她的臉,心裏抽搐了下,但面上並沒有表現什麼。

    蘇挽月還是沒說話,看着抓着自己手腕的那隻手,指節如玉雕的節,又細又長的樣子。她的手腕受過燒傷,時間不太久,新長出來的皮肉比旁邊的皮膚要暗沉一些,還沒有完全復原。蘇挽月看着那隻漂亮的手,忽然覺得很礙眼,而後把貼在自個手腕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來。

    朱佑樘看着她舉動,狹長的眼裏,滿是陰冷的寒意。

    “你打算一句話都不和我說?”這是朱佑樘自顧自說的第三句話,也是他決定說的最後一句,揹着手長身而立,語氣有些生疏。

    “我有很多話想同你說,一句都不願說的人是你!”蘇挽月望着他,有些委屈。

    朱佑樘一見她那種神情,就心軟了,過來伸手抱她。蘇挽月推託了幾把,還是被他按在了懷裏。“我臉痛!”被摟很緊,蘇挽月厲聲反抗了句。“不管。”朱佑樘笑了下。蘇挽月被他抱了一會,心情卻一點都沒好,悶聲在他懷裏,“我該怎麼辦?”她現在很無助,孤立無援的感覺,沒有人給她一條明路,似乎往哪裏走,都是死衚衕。擡起頭來,看着朱佑樘,摸了摸他的眉骨,蘇挽月臉上一直是憂心忡忡的神色,“你能不能告訴我,萬通拿什麼逼你的?”

    朱佑樘皺了下眉,仍是不想說的樣子。蘇

    挽月的手有些涼,指尖細膩柔軟,想要去撫平他眉心的褶。

    他嘆了口氣,從懂事以來,他從不想在別人面前示弱,包括蘇挽月,眼下,卻不得已向她攤開自己的那份軟弱,“我母妃在我六歲那年被逼自縊……”要回憶起來,這個敘述似乎有點冗長,朱佑樘頓了頓,因從不同人說起,所以現在有些不知如何才能講清楚,沉吟良久,跳過了中間十幾年,“萬通忽然說,萬貴妃當年私自調換了我母妃的屍骸,現在燕郊葬着的,是座空墳。我母妃的屍骸被她放到了別處。”

    蘇挽月內心很震驚,捂着嘴巴,一時不知道接什麼話,她很同情朱佑樘的遭遇,但又不忍表現這份同情,傷了他的自尊。萬貴妃真是明代空前絕後的一人,爲人狠妒,卻一生得寵,雖不曾封后卻掌控六宮幾十年。

    “萬通以此爲籌碼,所以你抓了牟斌?”蘇挽月問了一句,若非如此,以朱佑樘這種果斷的性格,不會給自己再留後患。

    朱佑樘點點頭,覺得蘇挽月有窺一斑而觀全豹的本事。

    “萬通爲什麼要這麼做?”蘇挽月平緩了會震驚的情緒,有些踟躕,輕聲問了一句。望着朱佑樘故作輕鬆的眼睛,蘇挽月有些難以言喻的心疼。

    “無非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恨罷了。”朱佑樘隨口答了句,本不願在這事上多做停留,只想快點交代清楚,“我逼他把我母妃屍骸還我,她逼我不能阻攔她派人抓牟斌,就是如此。”越是輕描淡寫,就越動人心魄,蘇挽月眉頭皺的比朱佑樘還緊了,一雙眼睛看着他一眨都不眨,朱佑樘拍了下她腦袋,“這麼看我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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