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聽起來像一個笑話。他問她有沒有後悔。她沒有選擇的餘地,又哪裏來的後悔與不後悔?被騙進公司的開始,天價的賠償金,他的恨意。他問她是不是後悔了。那聽起來真像一個笑話。
她應該嘲笑他“李總在說什麼呢”,或者說“李總想多了,你我之間,還說不到後悔不後悔”,但是她沒有。她當然可以嘲笑他,但是她不能嘲笑自己,不能嘲笑自己的過往,嘲笑自己付出過的真心。
無論結果怎樣,歲月總是真的。
她搖頭說:“我不覺得後悔,就算我是個笑話,我也不覺得後悔。還有,再恭喜李總一次,有情人終成眷屬。”
她沒有再停留,拉開門出去了。
門關得很輕,響在李明澤心上很重。她說不後悔。奇怪,她竟然說不後悔。但是門終於關上了,鑰匙也還了他,就放在他身邊,她走出這個門,從此之後,她與他再無瓜葛。
握在手裏的水也漸漸涼了。
李明澤喝了一口,涼意從喉管一直浸在心底,涼到有種疼痛感。第幾次了,他自己也算不過來,這個月第幾次了。
她路阡陌能坦坦蕩蕩說不後悔,他能嗎?他不知道。
這些東西像是比股票、證券、基金、期貨,所有指數加起來都更難理清楚。
人和人爲什麼要相遇,有一千個原因,她和他的相遇是最糟糕的那種;人和人爲什麼要在一起,有一萬個理由,他和她的相處,也是最糟糕的那種。都這麼糟糕,爲什麼到了最後,卻捨不得放手?
李明澤想不明白。
路阡陌也想不明白。
不過她知道想不明白可以不去想。她有很多的工作可以做。她忙得像個工作狂,她覺得這樣很好。越少的時間,就會越少地想起那個人,想起最初她還曾經期盼過,有一天他會看見她。
但是三年已經過去了。
他給他們定下的期限。所以其實他不必來問她要一個交代,不必來問她是不是後悔。
“路小姐,請問你昨晚是和海天集團李總李明澤在一起嗎?”
“路小姐是準備重操舊業嗎?”
“路小姐這算不算一石三鳥?何大少和何二少怎麼看這件事?”
“路小姐這是對羅小姐的報復嗎?”
紛亂的聲音在耳邊一個一個地轟炸,話筒一隻一隻塞過來,塞滿了所有空檔,讓路阡陌無處可躲,也無處可逃。
誰走漏了消息,也許是紅姐,也許是酒吧裏的客人,也許——誰知道呢。
“路小姐說句話呀!”他們嚷了起來。
“要不要我們幫着通知一下羅小姐和羅大律師?”不懷好意的笑聲。
忙了整晚水米未進,路阡陌臉色又蒼白起來。
她該怎麼說,她能說不過是李明澤喝醉了,不過是她接到電話,不過是——想必有點邏輯的人都會問,爲什麼放着人家正牌未婚妻的電話不打打給她?因爲只有她的電話?什麼酒吧會有她的電話?
她又以什麼身份去接人,然後,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共處一夜,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嗎?
這些話,別說這些無孔不入的記者了,就是她自己,恐怕也是不信的。
枉當了虛名,她想。
她茫然看着眼前的亂象,她該怎麼辦,她該怎麼從這裏突圍,她該怎麼接受之後的污名?她不知道。她覺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
突然,人羣鬆動起來,蜂擁而來的記者像是自動讓開了一條路,有人大步走了進來:“阡陌,叫我好找!”
“何——”“總”字在舌尖上,沒有吐出來。是何超,千年冰山臉何超難得地露出了笑臉,溫柔得就像是早春的日光,“好熱鬧啊,”他面對着羣情洶涌的記者,“大家是都知道了嗎?”
“知道什麼?”記者們紛紛問。
“知道了我和路小姐要結婚的消息。”
“知道了我和路小姐要結婚的消息”幾個字出聲,落地,鴉雀無聲。路阡陌回頭,看到李明澤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