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秦灣,還是黢黑一片,沿海星星點點的燈光搖曳在深沉的的海面上,提醒着人們這是一個港口城市。
“李師傅,原師傅,喫飯了嗎?”秦東推開飯碗,杜小桔也笑着站了起來,兩位師傅朝杜小桔點頭笑笑,都很是客氣,現在廠裏誰都知道秦東有對象了,並且人長得很漂亮。
“吃了。”李師傅接過杜小樹遞過來的香菸,看看牌子就夾在了耳朵上,“我還是抽我的藍金鹿吧。”
“抽吧。”杜小樹很是大方,順手就把這盒“大前門”塞進李師傅口袋裏,“東哥說了,菸酒管夠。”
秦東也笑着拿過兩隻碗來,給兩人倒上啤酒,他又指指牆角放的暖瓶,“新啤酒,都嚐嚐,這是給家裏人的。”
兩位師傅馬上都站起來,忙不迭地道謝,去年秦東承包廠裏的散啤,還是兩位師傅開車,現在,他又連人帶車把李師傅從廠裏“借”了過來。
“秦科長,”原師傅的煙也沒有抽,拿在手裏,“你看,我這人厚着臉皮又來了……”
他家裏困難,秦東是知道的,但是今晚廠裏只有一輛罐車,他生產的啤酒也不多,用不着兩人開車,可是人都來了,總不能攆出去。
“原師傅,您別這麼說,今晚沒通知你,是想等到明後天。”秦東猜出了原師傅的心思,生怕秦東不用他開車,畢竟每晚六毛錢還管着他抽菸,這麼好的營生到哪找去?
秦東也不是小家小氣的的人,還不時讓他們倆在翠鳴柳飯店裏打個牙祭,飯店裏剩下的菜,還不時能捎回家給家裏人改善改善生活,兩人都樂意跟着秦東干。
可是好景不長,去年的啤酒賣完,就沒了掙錢的門路,兩人這歇了半年時間,秦東一招呼李師傅,兩人馬上都趕過來。
“明後天?”原師傅是老實人,他看看李師傅,又看看秦東,生怕這是秦東的託辭,這明天后天下去,就沒有自己的事了。
秦東拿起打火機給他點上煙,“原師傅,你別多想,李師傅開罐車,你開輕卡,”他一指院子裏放着的啤酒桶,“專門負責送這種桶裝啤酒。”
哦!
原師傅鬆了口氣,他這才吸了一口煙,嗯,到底是“大前門”,比他抽的兩毛三的“豐收”要順口得多。
“嚐嚐我的啤酒。”秦東親自端起碗來,遞給原師傅,杜小桔也笑意盈盈地把酒碗雙手遞給李師傅,李師傅趕緊站起來,他看看碗裏的啤酒就大口喝了一口。
“怎麼樣?”秦東問道。
“嗯,好喝,”李師傅、原師傅趕忙道,可是真的不好喝,他們也算啤酒廠的老職工,從化肥廠轉產啤酒廠以來就一直在廠裏,兩人看看,那眼神中都是一個意思:啤酒還能是這味道?
“再嚐嚐。”杜小樹攛掇道。
“好好。”東家的小舅子也是東家,雖然第一口給“頂”了這麼一下子,兩人還得繼續喝。
“哎,不一樣……”第二口,李師傅就出聲了,原師傅仔細地品着,又喝了第三口,“哎呀,秦科長,啤酒還能是這個味?”
“怎麼就不能是這個味?”他笑着站起來,不動聲色地把大前門塞進李師傅兜裏,“大光,裝上了嗎?”
“裝滿了半罐。”魯旭光吡着牙從啤酒房裏走過來,院子南面安裝了一道鐵門,罐車可以直接停在南門門口。
“那麻煩原師傅,你們的工錢還是按照一晚上六毛算……”秦東看看杜小樹,“今晚演什麼電影?”
“新片,”杜小樹神神祕祕道,“劉曉慶和姜文演的……”
劉曉慶?
三十二歲的劉曉慶可是此時家喻戶曉的大明星,在這個本來就沒有多少明星可追的時代,《大衆電影》封面上的女人哪個男人不認識?哪個女人不認識?
當拉着啤酒的罐車開到,魯旭光和杜小樹騎着挎子也早已趕到,電影已經開演,銀幕上的劉曉慶正用竹筐往家裏揹着青磚。
雖然頭戴方巾蓬頭垢面,可是大人小孩都目不轉睛地盯着這位女明星,轟隆隆的罐車聲音只是讓女人小孩轉過臉一秒鐘,但是很快又盯緊了銀幕。
男人們一邊看着劉曉慶,一邊就走近了大罐車。
“啤酒廠的大罐車!”有人就拉一把自己的孩子,“回家拿塑料桶去。”
“把家裏的鋁壺拿來!”又有人指使着自己的老婆。
也有男人就湊近了罐車,看着杜小樹齜牙咧嘴的樣子,雙方就都笑了,“買啤酒,找秦東?”
“找杜小樹也行。”杜小樹麻利地從車上躥了下來。
有男人一邊接過自己孩子遞過來的暖水瓶,一邊問,“嶸崖的散啤?”
“不是,是鳴翠柳的散啤,我們自己釀的啤酒,”杜小樹看一眼電影裏拿着陶瓷罐子給秦書田倒水的胡玉音,雙手就作喇叭裝喊開了,“劉曉慶說,翠鳴柳的啤酒最好喝!”
嚯!
秦東笑了,場景營銷,這孩子沒白教!
看電影的人羣中馬上爆發出一陣鬨笑,那些還迷着劉曉慶的男人們就笑着擠了過來,“鳴翠柳是什麼牌子?
“我們的牌子,”秦東笑道,“嚐嚐。”
就象武庚和李師傅、原師傅一樣,先苦後甜,先是皺眉接着臉上就樂開了花。
“這啤酒,好喝。”
“嗯,肯定沒加水……”
“厚道!對,這啤酒厚道……”
盛滿啤酒的鋁盆在人羣中傳遞着,那些原本瞅着劉曉慶的漢子就都圍攏了過來,劉曉慶太遠也嘗不到,啤酒卻在眼前,很好喝!
人羣騷動起來,男人女人舉着暖水瓶、端着臉盆往前蹭,小孩子拎着鋁壺、塑料桶,見縫插針往前擠。
“好,二塊二一斤,大家交了錢拿啤酒!”魯旭光大聲喊道。
“多少?”
騷動的人羣馬上安靜下來,“多少錢?”又有人問道,生怕剛纔是聽錯了。
杜小桔看看秦東,秦東大聲道,“一分錢一分貨,兩塊二一斤!”
人羣頓時安靜了,只有電影裏演員的聲音在迴響。
女組長李國香正在逼問谷燕山,“兩年零九個月的時間裏,你一共賣給新生的資產階級分子胡玉音11880斤大米,……你向糧食局彙報過嗎?
電影上,鬍子拉碴的谷燕山氣憤地回答,“我又不是賣給她一個人,都有賬可查,我沒有得過一分錢的好處……”
“你這可不是一分錢,是兩塊二!”終於,人羣裏一個老大爺舉起了食指。
《國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