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詩去洗草莓,昭婷去泡茶拿糕點。杜徵則在房裏四處觀看,見窗下黃梨桌上放的幾張沐月夕抄寫的經文,拿起來細看,“夕兒妹妹,這一張怎麼只寫了一半?”
沐月夕笑道:“那些都是寫壞了的。”
“可這張沒寫壞啊。”紙上的字是清一色的簪花小楷,骨格清奇,筆畫秀潤,可見沐月夕是用心練過的。
沐月夕走過去,那張紙上抄的是《佛說阿彌陀經》中的一段,“又舍利弗,極樂國土衆生生者,皆是阿鞞跋致。其中多有一生補處,其數甚多,非是算數所能知之,但可以無量無邊阿僧說。舍利弗,衆生聞者,應當發願,願生彼國。所以者何?得與如是諸上善人,俱會一處。”
杜徵手裏拿着那張紙,沐月夕俯身下來細看,兩人靠的極近,杜徵聞到了沐月夕身上飄來的淡淡香氣,心神一晃,桃花眼中光彩熠熠,薄脣彎成了好看的弧線,盯着近在咫尺的伊人,挪不開眼。
沐月夕不知杜徵心神的變化,雙眸盯着紙張,細細查看,終是找到錯處,燦然一笑道:“找到了,是這裏,我漏抄了一個‘祇’字。”
杜徵回過神來,放了那紙,直起腰來。沐月夕的頭剛好在他身側,他動作大了些,她挽發的玉蝴蝶就勾在他衣袖之上,被他順勢一帶,掉到地,還好鋪着地毯,沒有摔碎,只是沐月夕的左側的秀髮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披散開來,垂在肩上。
兩人同時彎腰伸手去拾那蝴蝶,指尖無意間碰到。沐月夕忙縮回了手,杜徵停頓了一下,拾了起玉蝴蝶,擡頭,臉上又掛着慣常的壞笑,“夕兒妹妹,快去把頭髮挽好,這般披頭散髮的狀如瘋婆,忒嚇人了。”
沐月夕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搶過玉蝴蝶,抓着頭髮,疾步走進了內室。杜徵臉上的笑一斂,擡頭看向窗外,風吹雲散,雨歇日出,天際放亮,銀杏樹上雨珠折射着落日餘輝,晶瑩剔透,微風一吹,搖搖欲墜。
等沐月夕挽好頭髮出來時,杜徵已經被太后派來的宮女請走。因有杜徵在,沐月夕和淺菁就沒有去陪太后用膳,兩人在偏殿內用過晚膳後,就在遊廊上散步消食。
已是四月底,天上彎月如鉤,無星無雲,透着幾分寂寥清冷。
淺菁站在長廊上,擡頭望天,幽幽嘆氣,道:“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下山?”
“姐姐這麼急着下山,是爲了要去尋那程子悅?”沐月夕低聲問道。
“是,就算踏遍千山萬水,我也要找到他。”
沐月夕皺眉,自從知道淺菁喜歡的人是程子悅後,她就想勸勸淺菁不要太過癡迷,可有些話不好明說,正爲難之時,現在見淺菁眼中的神色,如當日霍綺說起淳于容時一般,頓時心驚肉膽,怕她也和霍綺一樣泥足深陷,最後落得個鬱鬱而終,想了想,道:“淺菁姐姐,你還是慎重考慮一下爲好,萬一那個程子悅家中有了妻房,你要怎麼辦?難道嫁給他做妾?”
“我是打聽清楚,他不曾娶妻,纔去見他的。”淺菁喜滋滋地道。
“他那麼大年紀都不曾娶妻,必有原因的。萬一他有隱疾,淺菁姐姐嫁給他,可就誤了一生。”沐月夕繼續勸道。
淺菁盯着沐月夕,臉上露出疑惑之色,“妹妹認識他?”
沐月夕一怔,忙否認道:“我不認識他。”
“你不認識他,又會怎麼知道他有多大?”淺菁臉上疑色不減,目露厲色。
沐月夕沒想到淺菁如此敏感,“我……我是從姐姐的話裏推測出他的年齡的。”
“原來如此。”淺菁斂去眼中的厲色,淡然一笑。
沐月夕輕籲一口氣,道:“淺菁姐姐,你與他僅僅見過幾面,他是什麼樣的人,他做過什麼,你根本一無所知,你有沒有想過,他或許根本就不值得你託付終身。”
“夕兒妹妹,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但是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我不會放棄的,你不用再勸我。”淺菁被癡情矇蔽了雙眼,程子悅在她心中完美無缺。
愛情是盲目的,這個道理再次得到驗證。沐月夕無話可說,沒再勸她,反正程子悅已經改名換姓,又掩去了真容,只要淺菁找不到他,過一段時間應該會忘了他,畢竟她的情況和霍綺不同。
又過了幾日,經文和女誡都抄寫完畢,沐月夕和淺菁命人精心裝裱穿訂好,呈給太后翻看。
“太后喜歡就好。”沐月夕和淺菁
輕笑道。
“你們抄了這麼久的佛經,可有什麼領悟?”太后敲了敲經書,一臉慈愛地問道。
淺菁道:“淺菁學識淺陋,不懂高深的理論,只對一句話深有體會”
“是哪句話?”太后好奇地問道。
“若人生了悟如佛,無悲無喜無夢無幻,無愛無恨四大皆空,生與死又有何區別。”
太后一怔,笑容僵在臉上。
沐月夕低頭,把脣角逸出的一縷笑意強行忍了下去。
沉寂片刻,太后收拾好心情,扭頭問沐月夕:“夕兒可有領悟?”
沐月夕笑道:“有弟子問高僧:‘風吹幡動,是風動?還是幡動?’高僧答曰:‘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仁者心動。’月夕認爲,滾滾紅塵大千世界,讓我們心動不已的誘惑委實是太多,但弱水三千,只可取一瓢飲,心幡搖盪之際,何妨低眉問禪?”
太后身子晃了晃,臉色變幻,半晌才恢復平靜,揮了揮手,“你們下去吧。”
沐月夕和淺菁起身恭敬行禮,退了出去。午後陽光正盛,兩人相視一笑。
太后搖頭嘆氣,“真是兩個不省心的丫頭,怎麼就這麼倔?”
自那日後,太后不再召見兩人,兩人知道觸怒了太后,惹她不快,就不去她面前礙眼,躲在屋內下棋爲樂。
過了兩日,到了五月初九,顯慶帝派八皇子和淳于容來接太后下山。
太后知道他們的來意,甚是歡喜,閒聊了幾句,就到時候要做晚課,笑道:“好了,你們不必在這裏陪着我這個老太婆了,山上的景緻還不錯,出去逛逛吧。”
兩人行禮退了出來,沿着小徑緩步而行,遠遠的就看到沐月夕和淺菁坐在松樹下對弈,兩人走了過去。
沐月夕和淺菁下了不少時間,棋盤上已是密密麻麻。淺菁捏着一枚黑子,柳眉緊鎖,正在琢磨棋路。
八皇子道:“淺菁妹妹,你無路可走,認輸吧。”
淺菁擡頭,橫了八皇子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八哥,觀棋不語真君子的道理可懂?”
八皇子訕笑,躬身行禮道:“淺菁妹妹別生氣,八哥錯了,這廂給你陪禮。”
淺菁懶得搭理他,苦想了一會,落子。
“這子不……”八皇子一想觀棋不語真君子,就把後面的話吞進肚子裏。
“啪”一聲脆響,沐月夕手中的白子脆聲落下。
淺菁再次陷入苦思中,良久,再次落子。八皇子一看她落子的地方,張了張嘴,還是把話吞了進去,搖頭嘆氣。
沐月夕一笑,再落一子。
淺菁支着下巴,盯着棋盤,久久不落子。沐月夕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淺菁苦思良久,把子落下。
八皇子一看,頭搖得更厲害。
沐月夕輕鬆地將子落下。
淺菁盯着棋盤看了許久,手中的子,無處可下,處處都是死路,嘆氣道:“夕兒妹妹,我輸了。”
“淺菁妹妹,你步步都錯,不輸纔怪。”八皇子臭淺菁。
“聽八哥這話,八哥的棋藝不錯啊。”
“自是比你好。”八皇子不託大,穩壓淺菁就行。
“八哥,你若有本事,將這局反敗爲勝,我就服你。”淺菁挑釁地揚眉。
八皇子搖頭,“這都陷入死局了,怎麼反敗爲勝?”
“尚沒到死局,還有一線生機。”一直沒說話的淳于容插嘴道,拈起一枚黑子,“啪!”
“表哥,你這步棋太神了!”八皇子一看,感嘆道。
沐月夕低頭看棋盤,面色如常。淳于容的棋藝高超,他應該早就看出來,要破此局必須置之死地而後生。以一子的犧牲換取後續空路。
淺菁起身讓座,換淳于容與沐月夕對弈。兩人一枚一枚對下去,每落一子都很慎重。半個時辰過去,淳于容幾乎將棋局扭轉,最後僅輸給沐月夕三子,起身笑道:“只能下到如此,讓郡主見笑了。”
沐月夕正顏道:“候爺棋力深厚,若不是月夕佔得先機,只怕會輸給候爺。
“郡主客氣,何時得空與容再下兩局可好?”淳于容溫柔的笑道。
“月夕自當奉陪。”難得棋逢對手,沐月夕笑應道。
太后身邊的宮女來尋八皇子和淳于容,兩人告辭而去。
淺菁和沐月夕自行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