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豔絕 >第十八章 二人世界
    陳鳳年跳舞跳累了,第二天難得地多睡了一陣。

    他睡的太舒服,四仰八叉地翻了個身,往身邊摸了一把,卻是沒摸到人。

    佩瓏大清早就去了麗都,穿戴的靜悄悄沒聲音,還在他眼皮上香了一口又一口,好像是很眷戀他留在自己的牀上,不捨得走。

    沒人吵他,他就能睡的跟個寶貝似的半點沒醒。

    陳鳳年在被窩裏蹬了一腳,發現除了被窩裏那股佩瓏常用香膏的味道,別的什麼都沒有。

    清冷、暗香,這兩個詞讓他想起了他們第一次的相見。

    那是一場很美好的相見。

    陳鳳年沉浸在餘香裏不肯睜眼,但他也知道,再躺差不多五分鐘就必須睜眼了。

    不睜眼,錯過了佩瓏開戲怎麼行。

    女主人不在,丫鬟小玉服侍他起牀,陳鳳年姿態優雅地喝了小半碗鴿子湯,又喝了小半碗白米粥,喫夠二十分鐘纔出門。

    出門沒五分鐘又回來,因爲嫌小玉給他拿的領帶跟今天這身西裝不匹配,不換掉的話寢食難安。

    對鏡打好領帶,陳鳳年自覺鏡中人已經非常的優雅——但潛意識裏,他就是覺得好像哪裏不太對勁。

    又站了五分鐘,他終於反應過來了。

    對啊,我這是去戲院,不是去西餐廳,我穿西裝作甚麼!

    陳鳳年暗暗罵自己沒腦子,回身又進了臥室,這回再出來就是真正的大家子弟,蟹殼青的整潔長袍,鼻樑上照舊是他那副十年不變的金絲邊眼鏡,優雅之餘,更有舊式文人的清貴氣度。

    長袍是佩瓏給他定的,從面料到做工都無可挑剔,料子是上海獨有,別的地方連絲線都買不到。

    陳鳳年很喜歡,一度想要把這件衣裳好好珍藏起來。

    雖然做這件衣服的時候,依然是他付的錢。

    有錢什麼都好,也什麼都不好,陳鳳年現在沒窮,只知道錢能買來美人一笑,不知道等他窮了,興許美人就要轉頭衝別人笑,半點沒他的份了。

    晨起有霧,陳鳳年剛乘車到麗都,太陽就放了晴,正是一個好晴天。

    戲院門口擠的都是人。

    陳鳳年現在養王佩瓏一個,而王佩瓏身後則是有一整個戲班要養,那麼他的身份也就很明顯,是所有人的貴人,保不齊還得當祖宗看,輕易是怠慢不得的。

    他被領上了二樓,單獨開了個視野最好的包廂,方便從上至下地將戲臺的方寸盡收眼底。

    與此同時,隔壁包廂裏,戚老八右手上包着白紗布,臉上遍佈橫肉,看樣貌分明是晚清劊子手的接班人,然而那堆橫肉一條條磊出溝壑,他硬是笑出了古代弄臣的感覺。

    戚老八撩開簾子,恭而敬之地將萬顯山請了進去。

    萬顯山也來湊熱鬧,陳鳳年並不知道,他還在全神貫注地看着臺下,發現前排坐了好幾個叫得上來名字的人,左邊三個和自己大哥關係好,右邊兩個只是有生意往來,當間零散坐着幾個,或許能和陳家合作成愉快的商業夥伴,或許大哥看不順眼,會把他們揪起來盡數驅逐出境,總之就都算熟人吧!

    二樓的人看一樓總是帶着點居高臨下的感覺,陳鳳年看看就不想看了,覺得這幫人只是和自己家有關係,跟自己卻是完全沒關係。

    他在陳家遺世獨立,像異類又不像異類,不想花家裏的錢卻又忍不住花錢。

    大哥罵他洋書看多了,越看越不中用,罵的比爸爸還厲害,典型的恨鐵不成鋼。

    二哥一見他,就要給他介紹女朋友,也是動不動就來添亂。

    自立倒是沒想過自立,因爲他對自己的認知很清晰,知道他這個人除了拿錢花錢,別的事一概都做不好。

    這些瑣事與惡習常年累積,最後便一股腦地堆積在心尖上,壓得人無法喘息;

    只是他心如明鏡,從來不提。

    一時間下方叮呤咣啷了一陣,是師傅們在敲頭場,臺下頓時安靜了一秒,而後又開始窸窸窣窣地交頭接耳,對戲臺的佈置品頭論足。

    王佩瓏早就收拾齊整,還在吸氣吐氣平復情緒,她先是從戲臺上的假山後邊繞了出來,直到水袖抖開,在九-龍口站住了一亮相,臺子底下就開始一片一片地叫好,叫的是震天響,連囂板的聲音都快要聽不見。

    這個時候越響就越是安定,王佩瓏的心反倒徹底穩了下來。

    這就行了,她深吸一口氣,在心中鼓舞自己,看來我這張臉還賣得出去,我這回算是徹底翻身了。

    陳鳳年一直在二樓,沒有隨波逐流地叫好,他只是向前彎曲了身子往前探,烏黑的眼珠子黑白分明,只需一個眼神,就正好同起範的佩瓏對上。

    正是:多情戲子風流客,賽過人間。

    陳鳳年末了就想,這樓上好比天上,樓下好比人間,倒讓他一時間想起了羅密歐與朱麗葉,和牡丹亭一樣,也是個愛情故事;

    偏巧兩個故事意頭都不太好,一個生死相隔,一個又是人鬼情未了,除了浪漫以外,一點吉利的都沒有。

    偏巧陳鳳年就很想得開,覺得吉不吉利都是後話,此刻有浪漫便足矣。

    他是公子哥出身,家裏有錢;

    別人不行,他卻是可以靠着浪漫就能過活的。

    同樣,看見二樓的鳳年,王佩瓏心裏立時就美出了泡,那些泡泡在她嗓子裏緩緩上升,顏色統一呈粉紅,也足以代表她的心情。

    但杜麗娘幽怨慣了,不能美的太過頭,於是她狀似無意,實則有心地朝二樓拋了個水波流轉的媚眼,僅在轉瞬之間。

    這回媚眼走線很正,沒有拋歪,被二樓的鳳年準確接收。

    他接收的很快,也很高興,彷彿這是他們兩個的小祕密,她在臺上唱着自己的獨角戲,然而並不忘尋找自己。

    小情人隔着兩層樓的距離隔空散發愛意,隔壁的萬顯山倒是也沾了點光,因爲他跟陳鳳年的單間隔得很近,所以這時就認爲那個媚眼有一半也得算在自己頭上,實在不濟,二樓四個包廂平均分,他落個四分之一也是有的。

    而且他看着佩瓏唱戲,看她的腰身扭的非常柔韌帶勁,就不由自主地要憶起當年。

    當年他把她關在房裏餓了兩天,直到兩天後的黎明時分,她是不是也這麼扭着腰,從那扇小窗戶裏扭出去的?

    餓兩天都這麼能跑,到底是什麼促使她這麼要跑?

    他想不通,兩年過去都沒想通。

    有些女人的確不能嬌養,養熟了留不住,他那時好喫好喝養着她,她不念恩情也就罷了,竟然還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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