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三百零八章 春生野草不盡意
    距正經開春不遠,頤章境內,萬物回春,南公山上兩位最小的徒兒,近況卻可謂是天差地別。

    趙梓陽站樁功夫,已然在師父吳霜近乎千錘摜體的苦熬之下,略微有成,縱使舉着那杆銅棍,也可從天色微明時分,站至暮色垂垂,且不說過後要在牀榻上昏睡一夜,單看火候,已是勉強夠格抄槍,喫上幾回吳霜點撥。

    根基一成,萬事可如順水推舟,即便不加太多力道,起碼舟成水順,修行也愈發得心應手,這便是吳霜頭前的打算。天下武術人多矣,誰願勤勤懇懇修那點站鐵樁的功夫,都尋思着最好不過凌虛踏步,但若根基未曾摁得瓷實,縱使真有那平地騰飛的天資,又哪來的踮腳之地。

    吳霜令趙梓陽站鐵板橋樁,究其根本,只是爲日後教授槍戟之能,打下個牢靠基石罷了:樓宇低時,根基牢固與否尚不能瞧出太大區分,可樓宇越發危絕,能耐愈高,越能覺察出根底是否硬直,無根之萍再高,豈可與根虯遍佈之古松相比,便是這個理。

    好在趙大幫主底子本就非凡,這才勉強熬得住吳霜如同刮骨一般的琢玉功夫,將這塊原本拋置於深山僻谷,平平無奇如若尋常山石的瑰玉,硬是用幾旬光景緩緩雕磨出其中本色;月望換晦,圓缺陰晴,吳霜雖未曾同人講過,可每每趙梓陽拖着身子去尋師父時,只見晚月未消時候,那位揣着兩柄劍的便宜師父,早早已在山巔等候,月色滿袖。

    其中心力如何辛苦,繞是趙梓陽面皮厚得駭人,亦再難開口言說。

    即便山下數載,心性有些孤直自負,戾氣也是跟着站樁順去不少,就算是趙梓陽每日累至脫力,也不願開口討個休息的當兒。

    “小子,爲師考考你,槍術之中,收招比進招更難些,你以爲槍招裏頭,這一槍刺出,應該如何收?”眼見得天色已暗,吳霜也是難得閒下來,將手中長槍插回架中,隨處一坐,衝趙梓陽招招手,示意後者歇息片刻。

    “這練兵刃吶,就跟那些個文人下棋手談一般,出招或狠辣陰毒,或大開大合,可到末了,總得要將招收回來,這纔有往後無數招,有進無退聽着帶勁許多,可死得慘着呢。”

    趙梓陽乖乖坐下,尋思片刻才道,“劃槍圓過後,順力道方向撤槍收招就是,最爲簡便;刺槍亦是如此,順力而收便好,徒兒以爲收招最難,在於崩槍過後,力道交錯,這纔是最難,一時間的確想不出應對之策,還得靠師父多指點指點。”

    趙梓陽這番話,講得極規矩,就連吳霜也是詫異,不由得多瞧了這位徒兒幾眼,神色蹊蹺道,“你倒是比你那師弟正經,起初我教這小子劍法收招時,他竟然同我說,師父您老人家家大業大,不如多給兩把劍,萬一收不回來,我撒手就是,就當是拿銀子換命,姑且應當算不上太虧。”

    趙大幫主嘴角抽了抽,吧嗒吧嗒嘴道,“師弟快言快語,甚好,甚好。”

    “好是好,不過這小子心中所想,靈臺所思,就算是我這當師父的,亦瞧不出個所以。”吳霜瞅瞅山那邊,依舊盤坐在雲海之側的少年,搖頭嘆息道,“你想的是上山過後,修得一身好本領,日後求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叫無數山下的百姓過得好些,少瞧見幾回遍地餓殍,令四周之人,喫餃子時起碼管夠,再者待到再見那位姑娘時候,不至於太過狼狽,志向不小。可那小子究竟心中有如何志向,我卻是看不通透,換言之,那小子就好比人之初生,似乎除卻摳門些,偏愛銀子之外,半點志向也無,譬如山間浮雲,來去往復,居無定所,實在叫我這做師父的有些疑惑。”

    被自家師父挑破心事,趙梓陽倒是並無太多疑惑,這位大劍仙即便是相隔甚遠,亦能聽聞竊竊語聲,自個兒在山下多年以來所作所爲,所語所見,只怕都落在吳霜眼裏,心知肚明,故而也並無詫異之感,而是順自家師父眼神看去,登時有些默然。危崖側,一位少年正盤坐在雲海上頭,聚精會神往下看去,晚風起發,常繞耳畔,甚至絲絲縷縷髮絲已然沒入少年脣角,山風徐來,而少年盤坐處,已然微陷。

    “師父,要不我去叫師弟用飯?順帶着歇息一陣,如此消耗下去,實在過於毀身子。”趙梓陽說罷便要站起身來,卻被吳霜隨手攏來幾絲無鋒劍氣束住手腳,“毀去身子,總比毀去心氣強,你小子天資要好過老四許多,怎能曉得如今雲小子如今的艱難之處;老四雖說凡事不願記掛心頭,可起碼修行這件事上的心氣從未弱過,倘若真要斷去這股氣,恐怕憑他如今四肢百骸當中的狹窄經絡,修到二境,又要多出去數月甚至二三載去。”

    “既然路沒錯,就看他能多久走到破境之關了。”吳霜輕輕一嘆,站起身來,領趙梓陽緩緩往正堂走去。

    自己這位衣鉢弟子,劍道天姿可謂上上之選,前陣子柳傾同他講說,小師弟途徑頤章邊關土樓處的時節,能單憑劍術與江湖宗師過過招,甚至百式以內不落下風,端的是塊練劍的好材料,可這境界,實在是難以與劍術相提並論。

    走飛來峯,老道李抱魚耗費偌大代價,才以簪中劍威,強行打通少年修氣經絡,這才勉強能使少年行氣一週,僅僅這一簪,恐怕天下人傾盡金玉良材,也換不得老道此番出手。奪造化之能,奪得是天地造化,毀得是自個兒壽數。

    腹中又得秋湖,飲酒而起,斬去駁雜經絡,拓開條通天河渠,可就算是逾越極境的大高手佩劍,哪裏能於瞬息之間將蓬勃雜草盡數毀去?

    眼下唯虛丹可用,但即便是憑藉虛丹步入二境關口,三境又如何?四境又該如何?

    於是晚膳時節,吳霜愁得只吃了兩隻烤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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