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扶犁記 >第1章 監察御史,陳留白氏
    三生塵路今量盡,萬丈雄心寄夢長。

    天寶元年,玄宗皇帝撤州改郡。

    天寶二年,六月黃昏,河南道首府,陳留城內。

    遠處兩人各騎一馬,踏風塵而來,停在了白府門口。走在前頭的是個二十大幾的青年,疲倦的神情下掩蓋着一張剛毅英武的面孔,許久未打理的鬍鬚上寫滿了滄桑和艱辛,此人名叫白逸景,是朝廷的監察御史,兩年前因公幹舉家搬遷至此。

    白御史下馬招呼身後穿黑衣的那人,道:“還請吳兄弟隨我進來洗漱一番,讓拙荊炒幾個小菜,你我小酌兩杯,容我略表謝意。”姓吳的黑衣人看起來比白逸景還要年輕,面容消瘦,眼神十分凌厲,他拱手謝過,婉拒道:“白御史安全到家,我便算完成任務了,大人好好享受天倫之樂,我尚要連夜回宗府覆命,不便再叨擾。”

    白逸景見他如此,也不強留,從馬鞍一側取出兩個酒葫蘆交給他,囑託說:“這是琅琊郡當地產的老白乾,你留一壺,另外一壺帶給我義兄。”

    白逸景所說的義兄名叫秦克己,人稱“劍宗之盾”,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兩人性情相投,都是剛正耿直之人,少年時曾歃血結義,感情素來極好。

    姓吳的年輕人和秦克己都是一劍宗的人,系出同門,但門中輩分要比秦克己低上很多。自貞觀年間開始,朝廷便有這樣的規定:但凡官員外出公幹,會視其官職大小和所辦事務的緊要程度,安排人數不等的一劍宗弟子保駕護行。白逸景此次奉命祕密巡查河南道全地,不能過於張揚,遂只帶一人前行,這人名叫吳剛,是一劍宗的精英弟子,處事能力和武功皆是上乘。

    吳剛也不多客套,接過酒葫蘆,道了一聲感謝,策馬而去。

    白逸景把馬交給僕人,踏門而入。守門的小廝見主人回來,急忙大聲吆喝,屋裏率先跑出來個扎着沖天辮的四五歲小姑娘,口中喊着:“爹爹!爹爹……”這是白逸景的女兒,名叫白薔薇。慈父思女心切,蹲下身子,張開雙臂招呼女兒,小薔薇三步並作兩步撲在父親懷裏。

    大廳門口立着個年輕婦人,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兒,自是白逸景的妻子範氏、兒子白茯芷。他走過去用力摸了摸男孩兒的頭,問道:“芷兒最近功課如何?”

    “孩兒每日勤懇,不敢懈怠。”白茯芷乖巧回答。

    “好!爲父先回書房處理公事,一個時辰後我要聽你背書。”白逸景深感欣慰,拍了拍兒子肩膀。

    “這天都黑了,夫君喫罷晚飯再忙也不遲。”妻子不願白逸景如此勞累,柔聲勸道。

    “你和孩子們先喫吧,事情緊急,耽誤不得。”白逸景放下女兒直奔書房而去,這時已是戌時,天色完全黑了下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夜裏十分寧靜,白逸景停下筆把寫好的摺子裝進信封,又在封口處蓋上自己的印戳。爾後開門叫進來管家,叮囑他:“你連夜出城,快馬加急把東西交給御史臺。”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便將信件收了回來。白逸景尋思:近些年御史臺也是烏煙瘴氣,包庇成風,此事幹系重大斷不能舞弊,還是明天一早自己親自遞交聖上更爲可靠。

    “算了,此事我另做安排,你去叫茯芷來,我要檢查他的功課。”

    管家剛出房門不久,白逸景聽得院裏一聲響動,似乎有人撞翻了東西,緊接着又是一陣窸窣腳步聲奔自己這邊而來,他正欲起身看個究竟。“哐”得一聲巨響,房門被踹開了,這人力道之大竟把一扇房門踹得七零八落,直接碎了,另一扇門也脫落了一半,虛掛在上面。門口站着一人,身穿夜行衣,帶着一副瘮人的鬼怪面具,手裏拎着一把還在淌血的砍刀。

    “你是何人!要幹什麼!”白逸景怒問黑衣人。於此同時,像是變戲法似的,眨眼不到的工夫將桌上信封藏進了袖口。

    “殺人,搶劫。”那人冷笑一聲,陰陽怪氣道。

    白逸景也不再多說,麻利地解下身後掛在牆上的佩劍,攜疾風之勢一劍刺來。黑衣人擺好架勢,待劍芒將至,橫刀砍去,“鐺”得一聲,鐵劍被大刀格開。

    白逸景始料不及的是那人力道如此之大,自己竟被震了一個趔趄,連忙穩住身形,順勢斜挑而來,刀劍再次碰撞,一陣火花四濺,白逸景被震得虎口發麻,手中佩劍險些脫落。又是三五回合過後,白逸景大致看懂了對方的刀法路數,這人看似瘦弱,練得卻是“千牛勁”一類的硬氣功夫,講究穩紮穩打,勢大力沉,卻不夠靈活。

    白逸景抓住這點,靈巧出劍,似蛇似魅。往往以直刺起勢,攻到跟前卻變成了劈砍;以斜划起勢,到跟前又變成了挖挑。

    又是幾個回合下來,那人完全在被白逸景牽着打,黑衣人越打越急躁,逐漸亂了路數,被逼在了房角。

    就在這時院中又傳來幾聲慘叫,緊接着是孩童的嚎啕哭聲,聽得白逸景甚是揪心,情勢危急容不得他再糾纏,只見他在側面牆壁上連蹬兩腳,借力凌空起身,居高臨下地攻來。

    房角位置狹窄,大刀晃動不便,黑衣人下意識的挪了兩步想要避開,白逸景這一劍原本就是虛招,黑衣人的動向正中他的下懷,身形尚未落地便藉着餘勢在空中向右平移了兩步,手中鐵劍也由直插變成了斜劈,黑衣人來不及發出任何叫聲,一道自左眼至右肩的劍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當場斃命,白逸景奪門而出。

    出門一看,自家僕人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花枝樹葉被打得到處都是,滿目破敗,一片狼藉。僅剩的兩個年輕小廝持刀捍守在臥室門口作困獸之鬥。白逸景悲慟欲愴,實在不知何人與自己有如此深仇大恨,或者說,其實他已經猜到了,只是不願意相信,也不敢相信,對方勢力竟如此之大。

    白逸景看明白了對方不死不休的勢頭,根本不是什麼打家劫舍的土匪,於是也不再藏拙,幾個箭步朝臥房衝了過去,手中長劍寒光閃動,夾雜着陣陣破空之聲,霎時間連斃兩人,擋在了小廝面前。

    白逸景大吼一聲:“快帶夫人和孩子先走!”隨即又和剩餘的黑衣人纏鬥在一起。他雖不是一劍宗的弟子,但經常與義兄秦克己切磋武藝,一劍宗劍法的核心要義還是知道一些的,出劍極快,招式多變,以一敵四依舊攻多守少,逼得黑衣人連連後退。

    鬥了十多招之後,雙方趁空檔都停下手來,彼此試探,誰也都不敢貿然出手。這時房門也閃開了,兩個小廝各抱一娃,領着白逸景的妻兒朝後門跑去。

    “啪啪啪”幾聲有節奏的拍手聲從院中傳來,白逸景循聲望去,見院中還有一人孤零零的倚着梧桐樹站在那裏,戴着同樣的鬼怪面具,混在夜色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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