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仗劍扶犁記 >第5章 大廈將傾,必有徵兆
    日落歸西,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白天在“仙客來”說書的那位墨老爺子,果真在酉時三刻揹着個酒葫蘆,醉意惺忪的向城南土地廟走來。

    這裏有個廢棄的戲臺,原本是每年二月初二唱大戲用的,可土地公畢竟一年只過一次生日,此處位置又偏僻,名家大戲班也不願來此唱戲,逐年下來也就荒廢了。倒成了城南農戶晚飯後聚集閒聊之地,墨老頭也樂得在此處給這些赤腳貧農講些天下奇事,博人一笑。

    墨老頭尚未到來,戲臺之下已有多人圍坐,三言兩語的聊些家長裏短。

    一個頭發散亂的矮壯青年道:“老谷,你怎麼突然就變成城西老焦家的佃客了?朝廷不是說耕地種上十年便可歸給自己嗎?只需按時繳稅就行。如今期限已到,你辛辛苦苦伺候了十年的莊稼地,怎麼歸給焦老財了?”

    被叫做老谷的黑漢子滿臉怒氣道:“我找縣令理論過了,他說上頭的法令確實如此,朝廷是曾說過土地耕種十年以上可歸自己,人死了再把土地歸還朝廷,可他又說這土地本是我阿爹名下的,期限到了也應歸給我阿爹,現今我阿爹去世了,自當再還給朝廷。”

    “這叫什麼話!”矮壯青年義憤填膺道。

    旁邊也不斷有人接茬:“朝廷還說按人頭分地,那老谷你也應該有自己的地呀!”

    “是呀,你怎麼不問清楚呢?”

    “……”

    衆人你一嘴我一嘴的摻和上了。

    老谷自己也一肚子委屈,道:“我問了呀,縣老爺說如今朝廷早已無地可分,然後就給我打發出來了。”

    “豈有此理!改日我們一起去縣衙鬧上一鬧!”

    “對!對!咱們一同找他理論!” 衆人紛紛應承。

    最先開口的矮壯漢子又道:“再者說,這土地即便不是老谷的,也不應是他焦老財的,要我說呀,定是焦老財仗着縣老爺是他小舅子,肆意豪奪!”

    老谷不知如何是好,說多了又怕被扣上“聚衆誹議官府”的罪名,只好岔開話題,問身旁的婦人:“程大嫂,聽說你們當家的跟着朝廷打什麼突厥去了?突厥不是早就亡了嘛?”

    程大嫂道:“我一婦道人家哪裏知道這些,折衝府原本說好的只是按期戍守長安,眼見歸期已到,竟然莫名其妙的又去了塞外,那地方全是喫人飲血的蠻子,去了以後又有幾個能平安回來的!”想到自己生死未卜的丈夫,程大嫂竟嗚嗚噠噠的哭了起來。

    衆人聽見這話又連忙安慰她……

    “突厥雖然早就亡了,可這次朝廷是幫回紇討伐後突厥,真正上陣殺敵的也是回紇人,折衝府頂多充人數而已,不上前線的,程大嫂放寬心就是。”墨老頭氣定神閒,一邊說話一邊上了戲臺。

    “墨老爺子來了!”

    臺下的農戶紛紛和墨老頭兒打招呼,看來,這人倒也頗受農戶愛戴。

    “至於你們剛纔所論,土地歸屬問題,據小老兒所知,歷朝歷代但凡腐朽崩壞,皆是因土地兼併而引發的,正可謂是‘大廈將傾,必有徵兆’。”墨老頭作了個揖,清清嗓子又道:“感謝諸位捧場,這官場政事老朽懂得不多,也不敢妄加評論,還是給大夥兒講兩段民間故事聽聽吧,今兒要說的便是東萊郡齊家的故事,這齊家家主諸位肯定聽過他的名號,乃當世名將齊震東,亦是現今的東萊太守,齊家祖籍河東昌化離石縣,家中世代爲將。三十年前,弱冠之年的齊震東首次出征便大破吐蕃,此後金戈鐵馬征討四方,開元二十一年,於新城之戰再次大破吐蕃,因戰功被提升爲左驍衛大將軍,真要說來,忠嗣將軍要敬稱他一聲兄長,哥舒翰、李光弼算是他的門生故吏。

    齊震東育有二女一子,今天首要說的便是這大女兒,大女閨名喚做‘琬琰’,溫婉懂禮,二八年紀以才女身份入宮,因其父屢立戰功,後又被封爲貴人,入宮後齊貴人曾多次勸說皇帝輕徭薄役、減少征戰,真可謂是賢良淑德,奈何天妒芳華,開元二十七年,也就是六年前,齊貴人因惡疾而薨逝……享年二十四歲。”講到此處,墨老頭深感痛惜的嘆了口氣。

    墨老頭壓低了聲音小聲說:“不過據坊間傳言,齊貴人並非死於惡疾。諸位可還記得,六年前楊貴妃還只是壽王李瑁的王妃,皇帝看上自己兒媳婦本就是李家皇帝的癖好,當時此事傳的是滿城風雨,皇宮裏亦是鬧得沸沸揚揚,衆說紛紜。溜鬚拍馬的奸臣宦官蠱惑皇帝納幸楊玉環,充掖後宮,這些人以口蜜腹劍的李林甫爲首;以齊貴人爲首的忠貞之臣則勸諫皇帝以人倫道德爲重,以武后亂朝爲鑑,勸其打消納幸楊玉環的念頭,結果齊貴人進諫不成,反惹怒了龍顏。”

    “後來李林甫那奸相想出個投機的法子來,讓壽王妃仿效武后,先出家再入宮,這樣便算不得違背倫理。依小老兒看來,不過是欲蓋彌彰罷了,齊貴人到底爲何離世,小老兒不敢妄言,至今也是個迷團,我只知道娘娘死後沒多久,這楊玉環便大搖大擺的入宮了!”

    “齊震東痛失愛女,一蹶不振,也無心再和吐蕃征戰,於是上書皇帝,懇請告老還鄉。皇帝可能心中有愧,封了齊震東一個二品鎮軍大將軍,任他爲東萊郡守,準其頤養天年。”

    “齊貴人去世之時,其母賈氏懷孕在身,高齡懷孕本就是個極危險的事,賈氏哀痛傷神,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賈氏爲了保住肚裏的娃娃,以命換命,提前分娩了……生了個女兒。據說這二丫頭和姐姐齊貴人長得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說到賈氏以命換命保二丫頭時,墨老頭簌簌神情溢於言表。

    “齊震東接連喪女逝妻,又喜迎新生,一時悲喜交加不能自已,竟變得有些瘋瘋癲癲,見人就打逢人就罵,唯獨對這小女兒寵愛得緊,視如珍寶。民間傳言這二女兒出生之時手裏竟攥着一塊玉佩,倒也是奇事一樁。二丫頭閨名原本叫做‘齊璐瑤’,後來算命先生說女娃娃是攥玉而生的金貴之命,若名字裏再含金玉,恐怕孩子福淺,消受不起,便改名叫做‘齊路遙’,算起來這娃娃今年也有七歲了。齊震東還有一個兒子,叫做齊瑾瑜,年齡介於二女中間,如今也二十歲了,喜歡舞刀弄槍,早些年曾拜入泰山萬象門學習武藝,師承掌門人汪正,齊瑾瑜長得玲瓏俊俏,和一劍宗的蘇簡儀並稱‘東瑾瑜,西簡儀’。”

    天色越來越暗,墨老頭依舊滔滔不絕地講着齊家的故事……

    於此同時,華山一劍宗府內。

    宗主書房裏,有個身穿黑色長袍的中年人正伏案疾筆,觀其字,有如蛟龍騰海,不拘不糜,雖是狂草卻也行列清晰,每每落筆之處筆鋒強勁,壓迫之感躍然紙上。此人正是一劍宗現任宗主——紀本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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