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狐朋仙友 >第四百一十章 鷹神儺面(15)
    俺叫胡元魁,家住盛京西北四十里的胡家莊,乾隆四十二年臘月生人,十四歲那年入了滿洲正紅旗的旗籍,成了一位滿洲貴人家的包衣旗奴。

    也許你要笑話我,好好的漢人不當,偏生要削尖腦袋當什麼滿人的包衣奴才!

    呸!

    這纔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

    在關外這片土地上,漢人要麼腰裏有錢,學滿人組馱隊行商販貨,喫碗大魚大肉的油水飯;

    要麼拳上有勁,效仿好漢上梁山插香落草,喫碗刀頭舔血的入夥飯;

    最次一等也得像俺這樣,找一戶稍稍敗落的高門大戶投靠包衣,喫碗辛苦操勞的下人飯;

    再剩下的,全都是那喫下肚就化成一捧飛灰的餓死飯……

    (注,民間傳說生前鋪張浪費的人死後會下餓殍地獄,雖然眼前美食無數,一旦入口就變成一捧飛灰,永無飽足之日……這種專門用來懲罰餓鬼的食物就被成爲‘餓死飯’。)

    自打俺胡元魁記事起,胡家莊前前後後來了四波清流民的旗兵。

    第一回阿爹給塞了一個純銀的錁子,好歹纔將這些舞刀弄槍吆五喝六的丘八們對付過去。

    第二回阿媽拔了頭上陪嫁的鑲金髮釵;第三回捉走了家裏打鳴報曉攢蛋換鹽的雞公雞母……

    第四回丘八們想牽走圈裏唯一的老牛,阿爹和阿媽攬着牛頭哭求不讓,結果在爭執過程中驚走了老牛,還撞傷了領頭的把總……這些天殺的丘八,竟然一怒之下燒了俺家五口人棲身的三間瓦房。

    日子,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那回阿爹一狠心賣了自家八畝旱田,又四處求爺告奶得懇託告幫,這纔將俺送到盛京城一個破落旗人的府上包衣入旗。

    哼,一個喝稀粥都得尖起嘴來砸吧的窮酸,硬是打起教俺學他們那些滿人大戶規矩的名義,哄賺俺小心翼翼地上門,鞍前馬後地伺候這廝足足三月!

    什麼喫窩頭,要先蒸熟再在日頭下晾涼,再用小刀切成薄片用小火翻烤到兩面焦黃;

    什麼切鹹菜,要切得根根猶如髮簪粗細,喫之前還得拌上南路來的滷蝦油與姜醋;

    什麼井水直接喝不得,需要先放在蔭涼處,等碗中水起了一層水皮,再用新鮮的葦子杆挑開水皮子吸着喝;

    俺呸,老天爺真是瞎了眼!

    不是俺家賣地換來的三十兩銀子支應,你家的米缸早就見底了,起先咋就沒餓死你這個不喫人飯的東西!

    就這麼着,俺在那人府上忍氣吞聲地熬了仨月,終於蒙其舉薦,進盛京城武勳王府,當一名最最低賤的下差雜役。

    咱本以爲這下總算熬出頭來,今後按月領王府賞給的月銀,不但自家能夠活命,時不時還可以擠出銀子來接濟棲身他人籬下的爹孃弟妹。

    萬萬沒想到,這大名鼎鼎的武勳王府竟也是外強中乾……闔府上下連僕帶婦七十來口的人家居然就靠着打人秋風過活,不但逢年過節沒有半點賞賜,連每月應份的月銀也是連拖帶欠尋機剋扣!

    要不是府裏還藏着些積祖傳下的杯盤酒器什物能在外間當鋪裏多少換些銀子,咱這些做下人的,早就收拾包袱卷堂大散了。

    這武勳王府,防得當真緊,隔三岔五就召集使喚婆子,挨屋搜檢下人的衣箱,咱裹夾出來的東西,當真不易帶出府去。

    似這般打熬,何時是頭?

    天幸,這害瞌睡終於來了枕頭。

    那一夜咱因多吃了半碗竈下剩的冷飯跑肚,不得不半夜起身放茅,事畢迴轉時卻無意間發現同屋那廝居然想將一個自家順來的銀酒杯塞進咱的衣箱裏。

    狠心賊!

    就算不看同在一個房檐下歇宿的情分,單是這些年你一口一個胡哥叫得口甜,哪回外出放風,不是咱出錢請客會東!

    受人恩惠卻抹嘴就忘,這幾頓酒肉權當是餵了狗吧!

    還是阿瑪說的對,在高門大戶裏混,各人背後需要多長一隻眼睛!

    於是,咱趁其不備,又將那廝藏過來的銀盃並咱順來的一對金花耳環放進這人的衣箱之中!

    哈哈哈哈,咱永遠也忘不了挨屋搜檢賊贓的使喚婆子大呼小叫地舉着從那人衣箱裏翻出的銀酒杯時,這廝臉上那副呆如木雞的表情。

    只可惜咱事先考慮不周,光想如何將同屋小廝趕出府去,卻忘了這搜檢婆子也是個手腳不乾淨的主兒……可惜了那對好不容易纔順出來的金花!

    也罷,也罷!

    人善會被人欺,馬善會被人騎。

    自做得了初一,休怪咱做十五!

    忽有一日,武勳老爺時常在手頭把玩的玉如意突然不翼而飛。

    驟然失卻價值高昂的心愛之物,老爺於廳堂中一連砸了三個碗盅,不但喝令門房把住前後各門,還親提馬鞭挨屋搜檢……箱要見底,人要露肉,連伺候福晉的丫鬟僕婦也不例外。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咱本意只是借玉如意修理一下先日順去金花的婆子,何曾想自家的衣箱竟是整個王府最乾淨寒酸的……不但絕無賊贓,箱裏還整整齊齊疊放着兩套穿破之後預備拿給家中小弟穿的衣袍。

    那一日,老爺持鞭連敲了咱的衣箱三下,口中讚了一句“此人可堪大用”,不但命管家提拔咱當了外宅的副管事,還親口賜了一個“元魁”的大號。

    自此,咱就開始和各路商號講商價收牌票。

    這些跑商隊的,沒有一個是好相與的,不但夾眼皮使眼色,動不動還請混道上的爺們找上門來跟咱論朋友。

    咱能有今天,會是那怕事的人麼?

    特意挑了個黃道吉日,咱遍邀各大商號朋友,一起坐下來喫鍋子。

    待酒過三巡,咱二話不說,棉袍下襬一撩,棉褲管往下一抹,白生生的大腿就這麼亮在人前。

    不等衆人反應過來,咱從靴筒裏拖出一把雪亮尖刀,咬着牙在自個腿上這麼一剌,刀尖上挑着一塊血淋淋的肉,笑着問衆人需不需要下鍋燙熟。

    這才鎮住了那幫桀驁不遜的馬隊商販,自此乖乖地按月將咱定下的數目向王府交款。

    我胡元魁不怕死,這些年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場面見得多了!

    但我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今天王府外面這羣花馬隊不對勁,那些給大爺安布祿助拳的粗豪漢子也不對勁!

    我,必須試上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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