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狐朋仙友 >第一章 古廟逢僵(1)
    “大嫂,大嫂?還請大嫂醒來,小生我有事相煩。”

    隨着一聲慵懶的“噯呀”,只因許久未有客人上門,此刻正斜倚着身側酒缸打盹的齊家二媳婦聞聽有人聲喚,連忙用右手使勁揉了揉惺忪睡眼,擡頭向聲響處望去。

    只見一位相貌約二十許,頭戴黑麻攢片青海石頂瓜皮帽,身穿藏青色右開襟系排扣長衫,身背輕木挑篷書箱,一身文生公子打扮的年輕男子,此時正一邊彬彬有禮得衝自己雙手打拱,一邊還用露出六顆白牙的和藹笑容得衝自己展顏一笑。

    “此番打攪大嫂安睡,小生確是有事相煩大嫂。”

    見是秀才登門,齊二家的不敢有絲毫怠慢,忙不迭雙手相扣在身側疊手答禮。

    “相公萬福,民婦全家都是靠這間酒肆養活,有客登門卻未能起身笑臉相迎已是天大的過錯,相公這又是說哪裏話來?民婦斗膽動問相公一句,可是想喫小店之酒?”

    年輕秀才聞言頓時哈哈大笑:“大嫂真是好見地,如今小生腹中這酒蟲可是正鬧得緊。”

    說罷,秀才反手從身後書箱當中掏出一個用桐油浸熟,口上還塞着一卷紙草當塞子的豬脬:“勞動大嫂,四兩燒酒。”

    隨着一陣格外悅耳的“叮噹”聲,齊二家的身前案板之上頓時多了十二枚方孔銅錢,其中一枚錢板落在酒案上時兀自滴溜溜得轉個不停。

    眼瞅着那文銅錢越轉速度越慢,這正面上漸漸就顯露出嘉慶通寶四個楷體凸刻。

    是了,此時正是嘉慶四年。

    年初仁宗皇帝剛剛詔賜權臣和珅下獄抄家,年中又行金匾立儲之故事,新立了一位阿哥做太子。

    爲此仁宗皇帝還特地下詔大赦天下,此時中原各處正是一片河清海晏生民和樂之相。

    話說這位前來沽酒的年輕秀才姓楊名聿,表字從循,數月前剛剛蒙縣尊青眼而進學,一舉得中三榜附生。

    只因楊秀才生母早喪,前些年其父又託媒人保妁,得以迎娶鄰縣許大戶之妹續絃。

    那楊許氏過門未及一年,就懷胎有孕,待到十月分娩,更是爲楊門再添一個男丁。

    自此往後,未及五年光景,楊許氏前後三度臨盆,爲楊家新添得兩男一女三位後人。

    這原本是件好事,只是那楊許氏在數次生子添嬌之後,漸漸便以已爲楊家功臣之最,行事之時逐漸就以管家大婦自居。

    原本管家的楊父中年添子,鎮日正忙着含飴弄兒,暫時無心打理家中之事,於是就對楊許氏的僭越之行聽之任之。

    卻說這楊許氏自從管家之後,一味任用私人,只顧積攢那妝匣中的體己,行事全無半點公允之處。

    那楊從循此時年齡已長,兼又聘請先生至家開蒙授書,這日常穿衣食宿等諸般開支自是日增月漲。

    而楊許氏對此自然是頗有微詞,時常嫌棄楊從循他擠佔了自家兒女的家產份子,人前人後說了楊從循不少閒話,這話裏話外盡是些不陰不陽之辭。

    書說簡短,這些年楊從循他很是遭了後母幾輪白眼,連帶每月應份到手的月銀也被後母掯吝扣減,一時間手中用度很是緊迫。

    天幸楊從循他此番應試之時考中附生,待取得秀才告身之後,楊從循特地前去拜謁其父。

    待請安問好之後,楊從循便向其父吐露心意,言稱本地書院並無上佳塾師,繼續在此攻讀只怕耽誤了自家的前程,因此特來稟明尊長,言稱欲外出遊學。

    乍聞楊從循欲離家外出的楊許氏,一時都以爲自己聽邪了耳朵,待再三確認屬實之後,一時間喜不自勝,心想自打楊從循外出之後,這後宅中更無半個礙眼之人。

    然而那楊許氏此番卻未能開心多久,原來前幾日楊老爺在外經營的綢緞莊剛剛躉下不少絲絹緞匹,一時間資金週轉不靈,眼下不大拿得出錢來。

    那楊老爺一番思前想後,就來找楊許氏商量,看能不能先從後宅用度中給楊從循挪一筆盤纏出來。

    那楊許氏本就是一文錢看得比天大之人,又兼這錢是要拿給楊從循這個‘眼中釘,肉中刺’,這叫楊許氏她如何心甘情願的拿出錢來?

    可楊許氏又不願繼續留楊從循在家中,一番冥思苦想之後,楊許氏計上心來,轉身去楊老爺處,進讒言稱楊從循年紀尚輕,又未曾娶得家室,此行倘若多給盤纏,則恐其流連煙花畫舫之所,無心攻讀經書。

    此番不若薄薄得給楊從循二兩川資,待其尋到合適書院,再託書院下人捎信回家索銀即可。

    那楊老爺雖覺得讓兒子就帶二兩銀子出門,實在忒也寒磣,奈何架不住楊許氏三番五次得勸說。

    又兼楊老爺轉念一想,心說這二兩銀子也行不多遠,能就此令兒子離家近些也是好事,於是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然而楊老爺千算萬算卻漏算一着,即便外出遊學,也需向塾師奉上束脩拜帖,方得入院。

    這二兩銀子還要支付楊從循一路喫喝眠宿,實在操持不得這許多事。

    後來多虧了一個楊家世僕對此看不過眼,特地從自傢俬蓄中挪了五兩紋銀相助少主人,楊從循他這才得以成行。

    話說楊從循他此行本爲外出散心,起初並無擬定的去處,只是昔日曾聞同窗言及這河北易縣出得好墨,凡去京城應試之舉子,往往繞道易縣,淘幾塊易縣產的墨棒回來饋贈親友。

    楊從循心想這盛產文房四寶之地定是文聲顯赫之處,自己不如就先去易縣碰碰運氣,就算尋不着可心的書院,能於路淘換幾塊墨棒帶回家也是極好之事。

    話說楊從循在離家之後,一路取道向北,在路上行了十四五日,這一日來到易州城下。

    此時正是三伏天氣,楊從循他又囊中羞澀,並不曾僱得車馬,這一路行得是汗流浹背口乾舌燥。

    正在楊秀才口渴思水之時,一陣清風帶着一股香醇的酒香飄過,登時就引得楊從循他尋味而至,走到了齊家酒肆的案前。

    見客人果真前來沽酒,這齊二家的頓時就笑靨如花,連忙殷勤得接過楊從循手中的豬脬:“民婦這就前去斟酒,還請相公稍耐。”

    “如此則生受大嫂了。”

    (注:清中之際,鐵壺錫杯銅器等物甚貴,尋常人家難以日常使用。故常用油煎熟的豬脬,也就是豬尿泡當成水壺,除了樣子不甚討喜外,也算輕便耐用。

    此外,相公一詞在當時專指秀才舉人等有功名在身的文士,乃是恭維對方有宰相大才之意;等民國之後這相公才指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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