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佛燈與劍 >卷一 追憶少年心 第一百五十一章 立命蓋壤間
    睡夢中的他眉心緊鎖,而且越擰越緊,沒有任何想要舒展開來的意思,似乎是糾結於該如何回答百里長風提出來的問題,又或者是在掛念着他的母親。

    “也不知道剛纔他聽到了沒有”

    百里長風心裏暗暗尋思着嘀咕了一聲,也不知道他所擔心的他方纔所說的那些話,還是他那細語凝咽的聲音是否被穆桂天聽了去。

    隨即,他又自嘲的搖了搖頭,嘆慰了兩句:

    “人生怎能多如意,萬事只求半稱心。”

    “自古人生最忌滿,半貧半富半自安 。”

    故意把聲音壓的很低,唯恐驚擾了穆桂天的美夢,繚亂了他的凡心。

    之後的一段時間裏,他便一直盯着沉睡不醒愁眉不展的穆桂天,面色複雜不忍,直到穆桂天微微蜷縮了下身體,老人下意識的弓腰想要伸手去撫平他深鎖的眉宇,伸到一半,那隻滄桑粗糙的大手微微顫抖了一下,又緩緩縮了回來,他終究還是沒有鼓起那個勇氣。

    “哎”

    飽經風霜、嚐遍人間冷暖的老人只得嘆息一聲,直起身來,轉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戶,一縷溫和暖清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灑在穆桂天的臉上,青年的臉頰微微抖動了下,蜷縮的身體跟緊蹙的眉頭也慢慢舒展開來。

    百里長風擡頭望着午後微微西斜的驕陽,目光變的深邃無比,宛如夜空的繁星,讓人不知不覺沉淪其中,又彷彿即將出鞘的冷鋒,煞氣逼人。

    十年藏鋒不出聲,一朝出鞘動鬼神。

    片刻,他便隱去目光中的奇異,回頭望了一眼搖椅上已經變得恬靜而眠的青年,露出一抹淺淺的微笑,甚暖,恍若雨後的彩虹,讓人如沐春風,繼而輕聲道:“有的人生而福澤環身,有的人終而橫禍不斷,一半在緣,一半在於日雕月琢,平坦崎嶇終不同,始料不及是人生。

    身處亂世之中,幾人能窺破紅塵安逸的生活終有一天會被打破,屆時,狹隙求存,不知道面對撲朔迷離的情形,一無所知你將會選擇逆勢而行呢還是滿腹牢騷穆元啊穆元,你終究還是下了一招險棋啊

    ”

    他能理解穆元的想法,但卻不敢苟同他的做法,想必穆元心裏也是極其矛盾的吧既不想去打擾干涉天真爛漫的兒子的生活,不忍心讓他純淨的心靈盛裝負擔,但卻又害怕終有一天,穆桂天會知曉這一切,自己的過往,他需要走的路,他該有的束縛,這一切終將會化作一柄利刃,劃破他人生的寧靜,到時候他或許也會怪責於自己,即使他什麼都不說,心裏難免也會留下疙瘩,難免也會心生迷茫。

    所以他一邊小心翼翼的呵護着穆桂天,錦衣玉食,華服綢緞,從來都沒有少過他一分一毫,另一邊卻又不得不把所有的一切都隱瞞,江湖紛爭,恩怨情仇,從來都不想讓他參與其中。

    翁慈立命蓋壤間,至辭細護子息全。

    這大概便是天下所有父母同有的祈願與心酸,他們誰不希望自己的兒女無憂無慮、健康茁壯、與世無爭,平安成長,唯恐他們受到絲毫傷害。

    “哎”

    良久,老人又嘆息一聲,搖搖頭,走出了醫館。

    穆桂天這一覺睡了整整一天,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去的,只記得迷迷糊糊中似乎聽見百里長風在呢喃細語着什麼,但老人具體說了些什麼,他又想不起來。

    當他從睡眼朦朧中醒過來的時候,綺麗的夕陽已經拖着疲憊的身軀隱入了西方地平線,只留下一片緋紅的影子遲遲不肯離去,像是在江湖漩渦中苦苦掙扎的人兒,悽美而憂鬱。

    餘暉映襯下的聖鉉城,金碧輝煌,蜿蜒磅礴,幻若一隻沉睡於東方,即將覺醒的巨龍。

    “這一覺睡的可真夠安穩。”

    青年打了個哈欠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雙眼,伸了伸懶腰,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麼,連忙一骨碌爬起來,四下張望,那個令人厭煩的老頭早已不知去向。

    他去了那裏,是什麼時候走的,穆桂天一概不知,同樣不知的還有安詳的躺在牀榻上的聶東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寧靜,連姿勢都不曾變過,就連他的那柄劍,依舊立在牀頭,原封不動、安然無恙。

    至於百里長風口中的要不了多久到底是多久,穆桂天始終也沒搞清楚,不過他現在也不想知道了,通過之前的種種,他現在百分百可以肯定,老頭與自家老爺子絕對有交情,而且定然是不淺的交情,對於自家老爺子的爲人,他很清楚,他也相信自家老爺子的眼光,因此,他相信百里長風,既然他說聶東來無恙,他便是無恙。

    他就是這麼簡單一個人,從來都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也不屑費心思去研究。

    接下來他要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安靜靜的等待聶東來醒來。

    移步窗前,擡首望去,夕陽的餘影猶在,晚間的夜幕已臨。

    紅彤帶暗的霞光與淺淺朦朧的線條交相輝映,勾勒出一幅絢爛虛幻的色彩,一時之間,青年看的竟有些呆了,這一刻,他的眼中沒有了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海,沒有了氣勢宏偉壯闊的聖鉉城,只剩下這幅如夢似幻的色彩。

    “真是夕陽無限好啊”

    青年立足窗前,發自內心的慨嘆,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爲何而嘆,因何而感,一句話就這樣莫名其妙從嘴邊飄了出來,像是囈語,像是吶喊。

    驀然,一縷晚風順着窗檐爬了進來,宛如一個頑皮的孩子,故意撓了撓他的腮幫子,瞬間一絲涼意竄過青年全身,青年渾身一顫,哈出一口氣,使勁搓了搓手掌,眼中閃過一絲迷茫與不解,似乎怎麼也想不通這股寒意到底從何而來。

    “難道現在的天已經變得寒風刺骨了”

    青年皺了皺眉,若有所思,連忙伸手關上窗戶,但是身上那股寒意卻絲毫未減,青年心中越發的不解了。

    轉身回來牀前,大致查看了一番聶東來的狀況以後,穆桂天又回到了搖椅旁,把身體塞了進去,眉宇深鎖,左思右想,卻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青年身形蕭瑟、煢煢無依、吊形弔影,略顯無助。

    有那麼一瞬間,穆桂天多麼希望那個令人厭煩的老人此刻就在他身邊,道一句家常,聊一席閒話,哪怕自己只能從旁側聽。

    頻頻回首望房門,始終未見入門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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