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佛燈與劍 >卷一 追憶少年心 第一百五十四章 巾落是穆元
    玄衣人立足官家驛道盡頭,目光微眯,藉着如燈夜色,擡頭望着波光粼粼的海水盡頭,那裏將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地,他不知道此行風險如何,但他卻明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

    他就這樣呆呆的望着對面,近在咫尺的大都城牆,那裏曾經是他最討厭地方之一,而今卻又成爲了他不得不設法想去的地方。

    “人生真是處處充滿意外呀!”

    良久,玄衣人輕輕嘆息一聲,驛道盡頭不遠處的吊橋旁,幾個負責巡邏護安的帶刀絨甲武士,隨意的瞥了瞥不遠處模樣怪異的玄衣人,並沒有過多關注於他,他們已經習慣了路過這裏的形形色色的行人,他們當中不乏有一些職場的探子,往返之間,總會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以免被人認出真實身份。

    對於這樣的人,他們早已司空見慣習以爲常了,甚至有好些江湖人士出去大都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會喬裝打扮,畢竟那裏是天子腳下、朝堂根基,他們不想惹來太多的關注。

    突然,一陣狂風掠過,玄衣人的面巾瞬間被吹落,好巧不巧正好落在了不遠處那幾個帶刀絨甲武士的腳下,玄衣人一愣,不遠處的那幾個帶刀絨甲武士也是一愣。

    “罷了罷了,既然留你不住,那麼便放你自由。”

    玄衣人嘴角露出一絲苦笑,瞥了一眼被風吹走的面巾,搖了搖頭,面巾被風帶走以後,他的面部輪廓也清晰的呈現在了月色中。

    如果穆桂天在此的話,一定會嚇一大跳,這個玄衣人不是別人,正是穆桂天的父親,他家那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老爺子穆元。

    幾個絨甲武士面面相覷,一會看看腳下被風吹落的面巾,一會又看看不遠處的穆元,一臉不知所措,很顯然,這樣湊巧的事情他們也是頭一回遇到。

    不過穆元的模樣,卻被他們暗暗記了下來。

    被穆元丟開繮繩的白馬,靜靜地站在一旁,搖頭晃腦地瞅着官家驛道旁的凋零草木,似乎是不滿它們不能成爲自己暫時的口糧。

    見到此情此景,穆元思索片刻,然後回身走到白馬旁,伸手拍了拍白馬脖子,似乎是在安撫它不滿的情緒,白馬點了點頭,應該是在迴應他,穆元微微一笑,緊接着從馬鞍上取下兩壇塵封的女兒紅,走到那幾個帶刀絨甲武士跟前,換上春風般的笑意,道:“來,哥幾個,過來喝點酒暖暖身子吧!”

    一邊說一邊隨手拍掉兩個罈子上的泥封,頓時,一股香醇的酒香四溢開來,頃刻間,就連皎潔的月色都黯然失色。

    幾個絨甲武士狠狠嚥了咽口水,一臉的希冀,顯然是心動不已,但他們卻遲遲沒有挪身,保持着應有的警惕,畢竟對他們而言,穆元是個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陌生人,一個陌生人突然舉杯共邀,那他的意圖就有些耐人尋味了,尤其是在這朝堂要塞。

    要麼就是穆元是真心熱情好客,想邀請他們舉杯暢飲,要麼就是他別有用心,不管怎麼說,他們都不得不小心,防人之心不可無嘛!

    “好酒!”

    爲首的是一名身形瘦弱漢子,約摸四十出頭,他緊緊攥了攥手中的佩刀,笑道:“可惜今夜我兄弟幾人卻無福消受了,要是換個地頭,我兄弟幾人定要與兄臺暢飲一番。”

    他這話說的很有技術含量,可進可退。

    穆元不可置否,直接把其中一個罈子,舉到嘴邊,美美喝了一大口,伸手揩了揩嘴角的酒漬,笑道:“痛快,好久沒有如此痛快的喝酒了,哥幾個的顧慮我明白,在思維謀其政,任其則盡其職嘛,但是如此良辰,辜負了美酒豈不可惜?哥幾個也大可以放心,雖然咱們是初遇初識,但我也不是那種釣名欺世之人,不會讓哥幾個難做的,今夜之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別人不知。”

    他怎麼會不明白他們幾人心中的想法呢?無非就是怕自己坑蒙於他們而已,事實上穆元並沒有那個心思,今夜註定是入不了大都了,月灑清輝,他一個人入城,太過引人注目,不利於他之後的行動,倒還不如舉酒對月,也算是對往昔的一種懷念,記得以前,他們一衆人,經常在月下對飲,好不快哉,想必其他人也有好長一段時間開懷暢飲了吧,畢竟發生了那麼多事,誰也沒有那個心思,也不知道再一次共舉酒杯,會是怎樣一種情形。

    要說是穆元之所以會邀請他們幾人,或者是正兒八經對他們有什麼企圖的話,也不過是想趁此機會跟他們混個熟絡,僅此而已,畢竟中華文化傳承了幾千年的古典美德就是人熟好辦事嘛,不論是朝代更迭,還是舊人換新,它都亙古不變,始終如一。

    幾人還是猶豫不決,舉棋不定。

    穆元只好把另一罈酒送到他們眼前,自顧自喝着手中的那壇酒,道:“這壇酒我就送給哥幾個了,至於喝不喝,什麼時候喝,全憑哥幾個的意願,我不勉強,畢竟我也是從哥幾個這種位置一路走過來的,清楚哥幾個心中的顧慮。”

    他這倒是說的實話,想當初,他們一衆人剛剛起步的時候,並不比他們這種護衛級別的人高處一等,可是實打實從底層磨礪而出的,所以他向來待手底下的兄弟親如手足。

    終於,有一人忍不住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美酒,狠狠道:“頭,怕他個鳥,咱們巡邏值守這麼長時間了,嘴裏早就淡出個鳥來了,難得這位仁兄如此大方,咱不能辜負了仁兄一番美意不是?再說了,就咱們這個崗,誰他孃的願意三更半夜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

    有他第一個帶頭,其他幾人紛紛出言附和。

    被他稱作是“頭”的瘦弱漢子想想也是,他們幾人值這個崗也不是三五日時間了,還從來沒有見過上頭有誰到此來督察過,當下心頭一橫,一把拽過身前的那坦美酒,狠狠灌了自己一口,道:“去他孃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孃的是與非。”

    末了,還不忘讚歎一句“好酒”,感謝一番穆元的盛情。

    穆元微笑着看着這一切,說實話,他真的很欣賞瘦弱漢子雷厲風行的性格,他看得出來,瘦弱漢子之所以之前猶豫不定,多半是怕身後幾人跟着自己遭罪,豪爽、有擔當,這是他給穆元的第一感覺。

    “來,喝酒!”

    穆元一人提着一罈,哈哈一笑,舉壇示意。

    瘦弱漢子幾人合力舉起另一罈酒,微微舉敬,便輪流喝了起來,彼此也不嫌棄其他人喝過那坦酒。

    一旦放開了,他們便表現的很熱情,很快便圍成一圈,端坐在了穆元對面,笑容燦爛。

    酒過三巡,他們早已對穆元沒有了戒備之心,穆元也從他們口中得知了他們一小隊原本是有六人,只是今夜一人因身體不適,沒有出來值守,所以就只剩下了他們五人,他們都是窮苦出身,而且還是從同一個村落裏出來了,能夠在大都謀得一官半職,也算得上是光宗耀祖了。

    而那名叫程曉的瘦小漢子正是他們的頭,是他帶領着他們幾人從他們所在的小村落“程家村”,一路摸爬滾打來到大都的,這個過程中,他們受過的屈辱,經歷過的磨難,可謂是數不勝數,有時候甚至接連數日,連喫喝都是問題,但是程曉卻始終沒有放棄他們,想方設法鼓勵他們堅持了下來,這也是他們爲什麼凡事都要徵的程曉同意的原因,這讓穆元一時之間也對程曉刮目相看。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江湖,像他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想要自己涸魚得水出人頭地,已經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了,更不要說帶着五個拖油瓶了,但他卻自始至終都沒有放棄,更沒有拋棄他們,這是最難能可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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