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佛燈與劍 >卷二 一劍夢驚鴻 第二百五十一章 適宜離別
    顧十劍最終還是離開了,他離開的時候,夜幕剛臨,小雨淅瀝。

    或許對他而言,來這裏僅僅只是爲了了卻自己的牽絆,來一場心靈的告別而已,這麼多年的孤獨修行,這個世上已經很少有他放不下的事情了。

    聖鉉城雖然算的上是他人生落魄時最重要的一處落腳點,但是在這裏,除了“聚散客棧”的“忠義堂”,和極其個別的人,還真沒有什麼是值得他留戀的。

    而且他所留戀的東西也並非物質,而是人心,而整座聖鉉城已經找不到他所心繫的東西了,因此,他不得不離開。

    所以,當心中少了牽絆,他走的很灑脫,很自然,沒有任何一絲矯作,他心裏很清楚,他有着自己的使命,不光是爲了百里長風的面子,更爲了他心中的那份遺憾,他遲早都會離開,不得不離開。

    只不過百里長風的出現,讓這種情況稍微向前提了日程而已。

    很快,他的背影就淹沒在暮色下的人羣中,隨着滾滾人流漸行漸遠。

    “忠義堂”的窗軒前。

    展白、餘江二人筆直而立,靜靜目送着他離開,直到顧十劍的背影完完全全消失在兩人的視線當中,他們這纔回過神來!。

    “他確實變了。”

    展白沒有回頭,他的視野中全是暗暗低垂的暮色、淅淅瀝瀝的小雨、匆匆急行的人羣和遠處漸漸亮起的街燈。

    “是變了,畢竟數十年暗無天日的生活,恐怕想不變都難。”

    餘江點點頭,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羣唏噓不已。

    展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或許,他是真的走出來了呢?”

    如果說以前的顧十劍一柄劍的話,那麼此刻的他早已找到了獨屬自己的那柄劍鞘,展白感覺自己完全已經看不懂他了。

    餘江微微一楞,“卻有可能!”

    隨即,他又搖了搖頭,“不,必然是已經走出來了,看來公子當初所言,極有可能會成真的。”

    “公子神機妙算,又怎麼會出錯呢?”

    在提到聖鉉城這位傳奇般人物的時候,展白與餘江二人的眸子中竟然鬼使神差的閃過陣陣熾熱的光芒,讓人不敢直視。

    聖鉉城城頭一角。

    曉心樓。

    百里長風與二九老和尚兩人置身於暮色細雨中的曉心樓三樓位置,憑欄而望。

    從他們這個角度望去,目光所及,可將聖鉉城一大半的景緻盡收眼底。譬如遠處那宛如午夜君王般,漸漸收攏而來的墨色;再如近處那似如孩童樣,輕拍慢打屋檐街巷的調皮細雨;還有如身處此兩者之間,苦於狹縫求存,搞的自己倉皇失措、盡顯狼狽的行人。

    日暮百態,應有盡有。

    他們身後懸掛着的正是那口名爲“催曉”的大鐘,鐘身赤銅,紫紅相間,奪目耀眼。這口銅鐘雖然已經被擱置在此許多年了,但是除了百里長風他們這些知曉內幕之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催曉”是何意義。甚至有許多自以爲是的傢伙,按照自己的意思理解爲催促晨曉來臨,甚至不惜編織出一則美好的故事出來,說什麼當初置鍾之人不喜歡夜色的黑暗,故而給這口大鐘取名爲“催曉”,旨在希望黑暗早點過去,晨曉快點降臨。

    更諷刺的是,大多數人居然信以爲真,世人多數愚者,愚者只認死理。

    其實只有百里長風他們最清楚,“催曉”   之意並不在此,聶乘風當初之所以會給它取名爲此,實際上只是希望顧十劍能夠早日掙脫心魔束縛,恢復真實本我,僅此而已。

    而“催曉”則只是一件被植入了佛家“清心咒”祕術的器物而已,聞聲可清心定神、去煩止惡,有助於顧十劍鎮壓心魔。

    偶爾有微風掠過,可聞細碎若蠅的嗚咽之聲,自鐘口隱隱傳出,似是爲世人憤不平。

    “催曉”則常年四季孤零零的懸吊於此,風雨不凋,曝日不謝。

    暮色下,兩人的身影略顯蕭條。

    “他果然還是第一時間去了那裏!”

    老和尚看了看身旁的百里長風,幽幽一嘆,手中柱着的正是他那常年伴身的破敗掃帚。

    百里長風雙手肘着欄杆,眼神有些迷離,靜靜地望着與曉心樓遙遙相對的“聚散客棧”方向,“那裏有他的心結,需要他親自去解開。”

    聲音平淡,不悲不喜。

    老和尚點點頭,目光也順着百里長風的視線望了過去,“這確實是他的性格。”

    目光所及,“聚散客棧”樓頂的輪廓雖然在雨暮中有些模糊,但卻依稀可見。

    百里長風沉默少許,“你呢?或許也快了吧?”

    他依舊沒有回頭,依舊聲音平靜,因爲他心裏很清楚,時至如今,袁生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

    聞言,老和尚同樣把手肘到了欄杆上,與他保持着同一個姿勢,“很快吧!既然已經失去了留下來的意義,那麼,也該是時候啓程了。”

    他知道百里長風指的是什麼,他之所以會留在聖鉉城,甚至自縛於曉心樓這麼多年,是因爲他同樣有着自己賦予自己的牽絆和使命,可如今牽絆已消,使命已止,留下來還有什麼意義呢?

    百里長風垂首嘆息一聲,問道:“準備何時動身?”

    天下本就沒有不散的宴席,他早已深諳其意,可是每逢聚散日,難免憂戚戚。

    老和尚托腮想了想,道:“不如就此刻吧!”

    百里長風挑眉看了他一眼,“這般匆忙?”

    老和尚擡頭看了看有些昏暗陰沉的暮色,笑道:“這個天色,恰巧適宜離別!”

    說着,他直起身子,一掌輕輕排在了手中的掃帚把上,只見掃帚上的草穗簌簌落下,頃刻間,草穗落了一地,而原本破敗的掃帚,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把兒。老和尚拿起它,用手在上面輕輕一抹,頓時,一道金光閃過,原本樸實無華的掃帚把居然變成了一根燦燦發光的金杖。

    或者說,它原本就是一根金杖,只不過一直被老和尚當做掃帚使用而已。金杖兩端呈蓮花座狀,杖高有四尺五,老和尚一手剛握,上面更是密密麻麻刻滿了經文。

    百里長風也直起身來,隨意瞥了一眼老和尚手中的金杖,便收回目光,點頭道:“或許你是對的!”

    老和尚微微躬身,道了一句保重,便轉身朝樓下走去。

    手持金杖的他,步履沉穩,氣勢如虹。

    這一刻,他的身形不再佝僂,筆直如槍。

    “咚、咚、咚!”

    “踏、踏、踏!”

    在一聲聲金杖擊木、腳踩踏板的交響聲中,老和尚大步流星走下了曉心樓。

    百里長風沒有說話,也沒有挪腳,甚至沒有轉身。他就那樣定定地站在那裏,直到城牆上老和尚的背影漸漸遠去,他才動了動嘴脣,兩個幾乎低不可聞的字,悄悄從他嘴邊滑過。

    “保重!”

    城牆上,老和尚突然頓了頓腳,會心一笑,隨即又擡腳向遠處走去,他手中那根金杖,完全被他當做柺杖來使。

    百里長風苦澀一笑,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就在昨日,老和尚就站在這裏,以同樣的目光,不同的心情,目送着他離開。而僅僅過了一日時光,他們卻在不知不覺中互換了身份,百里長風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澀,此去經年,不知何時再見。

    世事多無常,漸行漸思量,去日共燭光,翌日淚兩行,碎月留餘香,幾時可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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